周六晚上十一点多，和母亲通完那通压抑的电话后，七鱼在书桌前呆坐了许久。
台灯的光晕下，母亲那句“妈就是……有点想你了”和父亲“念叨你”的话语，像细针一样反复刺着她心底最柔软也最愧疚的地方。
她关掉台灯，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微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母亲关切的声音、同学们好奇的目光、苏婉清冷静的分析、以及身体里那股日益躁动不安的力量……各种画面和声音在脑海里交织翻滚，让她毫无睡意。
胸口像是堵着一团湿透的棉花，闷得她喘不过气。
凌晨三点多，她终于放弃了强行入睡的尝试，一股强烈的、想要逃离这狭小空间、想要面对某种更宏大东西的冲动，驱使着她坐了起来。
周日凌晨三点四十七分，七鱼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还在因为混乱的梦境或焦虑而急促跳动。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帘没拉严的缝隙里，透进一道昏黄的路灯光，斜斜地投在水泥地上，像一道苍白的伤口。
空气凝滞，带着夜晚特有的凉意。她悄无声息地掀开薄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
她摸索着穿上那件灰色的连帽外套和牛仔裤，套上有些磨损的运动鞋，鞋带系得很紧。
她像影子一样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几秒，确认楼道里没有任何动静后，才小心翼翼地拧动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闪身出门，再轻轻带上。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很久，一片漆黑。她扶着粗糙的墙面，凭借记忆和从楼梯转角窗户透进的微弱月光，一步步摸索着往下走。
老旧的木质楼梯在她脚下发出极其轻微的“吱呀”声，每一声都让她心惊胆战，生怕惊扰了邻居。
走到一楼，推开沉重的单元门，一股凌晨特有的、清冷而带着露水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
街上空无一人，仿佛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沉睡。
只有远处十字路口，一辆绿色的环卫车正在缓慢作业，发出低沉而规律的轰鸣声，车顶的警示灯孤独地旋转着，划破夜色。
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光影。
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光刺得她眯了眯眼，扫开一辆停在路边的共享单车。
跨上车座，皮质坐垫传来一夜寒露的冰凉触感。她用力蹬起车子，车轮碾过人行道上堆积的落叶，发出持续不断的、沙沙的脆响，这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被放大，显得格外寂寥。
凌晨的风像冰冷的刀子，迎面刮来，吹得她裸露的额头和耳朵生疼，眼睛也很快被吹得干涩发红，几乎要流出泪来。
她埋下头，弓起背，更加用力地蹬着车，仿佛想用身体的疲惫来驱散内心的纷乱。
骑了将近四十分钟，身上微微出汗，外套被风灌得鼓胀起来，终于到了远离市中心的江边。这一段堤岸是旧码头改造的，没有安装路灯，荒芜而寂静。
只有对岸城市璀璨的灯火，像遥不可及的星河，将模糊而摇曳的光影投在漆黑如墨的江面上。江水在脚下不远处哗啦哗啦地流淌着，声音沉稳而持续，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节奏。
这里的风格外大，呼啸着从江面上刮过，瞬间吹乱了她额前汗湿的短发，外套被风灌满，猎猎作响，像一面鼓起的帆。
她把单车随意靠在堤岸边的护栏上，锁好。走到堤岸最边缘，脚下是粗糙不平的水泥护坡，倾斜着伸向江水。
江面吹来的湿气浓重而冰冷，带着浓郁的水藻、淤泥和鱼类混杂的腥味，直扑鼻腔。
她站在那儿，低头凝视着下方在黑暗中翻滚涌动的黑色水流，那深邃的黑暗仿佛有吸人魂魄的魔力。
她突然张大了嘴，喉咙和胸腔一起剧烈地用力，像离水的鱼一样渴望呼吸，却死死咬着牙关，硬生生将冲到嘴边的、可能是一声嘶吼或痛哭的声音憋了回去。
极度的压抑让她的脸颊迅速充血发烫，脖子上的青筋不受控制地凸起，清晰可见。
眼泪再也无法抑制，汹涌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落，但刚流出来就被强劲的江风吹冷，在脸上留下两道冰凉的、紧绷的泪痕。她对着脚下沉默而汹涌的江水，用力地、毫无章法地挥动着手臂，像是在驱赶缠绕着她的无形梦魇，又像是在向这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发泄着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恐惧。
就在她情绪最激动、手臂挥舞幅度最大的那一刻，脚下原本规律流淌的江水突然“哗啦”一声异响，声音比平时急促响亮许多！
一个直径约一米的、不自然的漩涡在她正下方的水面上骤然形成，黑色的水流急速旋转了几圈，搅动了周围的薄雾，然后又在几秒钟内莫名其妙地平息、散开，仿佛从未出现过。
江面上那层夜雾似乎也被这股无形的力量搅动，慢悠悠地、诡异地打了个旋，才缓缓恢复平流。
七鱼猛地停下了所有动作，胸口像风箱一样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她的喉咙。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刚刚漩涡消失的地方，水面已经恢复平静，只有对岸的灯光依旧在微微晃动。一股寒意，比江风更刺骨，从脊椎骨窜了上来。
她抬头望向对岸那片遥远、平静、象征着正常世界的璀璨灯火，巨大的疏离感将她淹没。
她在江边又站了很久，久到东边的天际开始透出一点点微弱的、鱼肚白的亮光，城市的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清晰。
腿站得有些麻木了，江风也带上了清晨的寒意。她这才缓缓转身，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回堤岸上。
找到那辆共享单车，坐垫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晶莹的露水。她用手掌抹掉冰冷的水珠，骑上车，开始往回走。
进城时，天光已经大亮，街道上开始出现晨练的人和早起的车辆。
她在靠近学校的一个公交站台熟练地还了车。恰好一辆早班公交车进站，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个睡眼惺忪的乘客。她投了币，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车窗玻璃冰凉，她将发烫的额头抵在上面，试图汲取一点冷静。车子晃晃悠悠地开着，窗外逐渐苏醒的城市景象变得模糊。
极度的疲惫如潮水般涌上，她的眼皮沉重得无法支撑，头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下坠，在一次剧烈的颠簸中，差点撞到前面座椅的硬质靠背。
她猛地惊醒，心脏狂跳，慌忙坐直身体，用力眨了眨干涩发红的眼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