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沙哑,却字字如铁,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鼎心娘,点火!”
一声令下,鼎心娘强忍着被命锁灼烧的剧痛,猛地喷出一口本源鼎火。
那火焰并非赤红,也非金黄,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琉璃色,瞬间将陈九投入鼎中的最后半日寿元以及那叠纸马尽数点燃!
嗡——
无名帝鼎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仿佛一头沉睡了三百年的巨兽终于睁开了双眼。
那万千纸马竟在火焰中挣脱了死寂,不再是扁平的纸片,而是化作一个个鲜活的剪影!
扛着锄头的农夫,推着纺车的织女,抡着铁锤的匠人,捧着书卷的书生……他们没有五官,没有神情,却有一股生生不息的“劲”!
他们手挽着手,围着鼎心琉璃火,跳起了最古老、最质朴的祭祀之舞。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田埂的泥土芬芳;每一次旋转,都带着机杼的嗡鸣声响;每一次跳跃,都带着铁锤的铿锵节奏。
与此同时,另一道稚嫩却坚定的声音,自匠墟中心的残破石碑中传出,响彻诸天!
“百工共愿,万民同祈——匠者为尊!”
碑心郎的声音化作无形的涟漪,瞬间扫过九州四海。
刹那间,东海之滨,一个渔夫正要撒下今天的最后一网,听到这声音,他愣住了,随即毫不犹豫地从网中抓起最大的一条鱼,奋力抛向村头那座不知供奉着谁的野祠,祠中火焰一闪而逝。
北境草原,一个牧民正在剪羊毛,听到这声音,他停下手中的剪刀,抓起一把最洁白的羊毛,虔诚地投入了帐篷中央的火塘。
中州古城,一个铁匠刚刚打好一把菜刀,听到这声音,他将那把还泛着火星的菜刀插在铁砧旁,又抓起一把铁砂,洒入熊熊燃烧的熔炉。
布庄、米行、学堂、酒肆……无数百姓,无论男女老幼,富贵贫贱,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不约而同地取出自己身边最宝贵、最用心、最能代表自己身份的东西,投入了离自己最近的火源之中。
一粒米,一根线,一滴酒,一张纸……
万千微不足道的愿力,在这一刻汇聚成流!
自九州各地升腾而起,化作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璀璨光河,撕裂云层,跨越山海,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尽数灌入匠墟上空的无名帝鼎之中!
铛——!
一声清越鼎鸣,如盘古开天第一斧,响彻云霄!
那道死死缠住鼎身,让鼎心娘痛苦不堪的金色命锁,应声崩碎,化作漫天金光!
云巅之上,命锁童脸色一白,手中的铜铃发出“咔”的一声脆响,裂开一道细纹。
他难以置信地喃喃道:“怎么可能……凡火怎能撼动天命……”
天诏使·承影的瞳孔骤然一缩,但他依旧保持着天诏使的威严,厉声喝道:“雕虫小技!萤火也敢与皓月争辉?!”
话音未落,铛——!
鼎鸣再响!
这一声,苍凉浩瀚,仿佛是三皇五帝的叹息,又似百家诸子的诘问。
承影手中展开的紫微天诏,那用天道法则织就的卷轴之上,竟“嗤啦”一声,从中断裂开一道狰狞的口子!
“噗!”承影如遭雷击,身形巨震,一口金色的神血喷了出来。
他脚下的金色锁链剧烈晃动,再也无法维持那高高在上的姿态,踉跄后退数步,脸上满是惊怒与不解:“疯了!全都疯了!一群蝼蚁,也妄图逆天承命?!你们凭什么?!”
陈九立于鼎口之上,猎猎作响的鼎火将他的长衫映得一片血红。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得可怕,那即将燃尽的生命,此刻却爆发出比星辰更璀璨的光。
“凭什么?”他轻轻一笑,“你守的,是高悬于天,万古不变的所谓天命。我守的,是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人心。”
话音落下,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漫天光河。
“鼎来!”
鼎鸣第三声!
这一次,不再是清越,不再是苍凉,而是狂暴!
是怒吼!
是三百年压抑的彻底爆发!
那一直挡在鼎前的诏臣·遗发,这位末代帝国的最后忠臣,望着鼎中万千凡人剪影,老泪纵横。
他仿佛看到了三百年前,末帝自焚于炉前,万民跪地,却不立新皇,只求匠者长明的景象。
“我主……遗愿已成……”
他仰天长啸,残破的玉圭化为齑粉,整个身躯化作一道流光,毅然决然地扑入了鼎中冲天而起的火焰。
“老臣……为万民贺,为新世开……行此最后一拜!”
遗发的残念,携带着末帝最后的遗志,彻底融入了无名帝鼎!
刹那间,鼎光炸裂!
那不再是琉璃色,不再是光河的色彩,而是化作一种混沌的、包容万象的白!
咔嚓!咔嚓!咔嚓……
一连串密集的碎裂声响起,悬于天际的剩下七道命锁,连同那两条还在晃动的锁链,在这一刻,尽数崩碎!
九重命锁,一朝尽断!
“不——!”
承影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道心剧震。
他手中的天诏“轰”地一声燃烧成灰,他身上象征着紫微正统的紫袍,颜色迅速褪去,化作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灰色布衣。
他的一切力量、一切地位、一切荣耀的来源,在这一刻,被彻底剥夺!
他失魂落魄地望向那口鼎。
光芒之中,没有新皇登基,没有真龙盘踞,更没有什么无名大帝。
鼎中,只有那万千凡人的剪影,农夫、织女、铁匠、书生……他们不再跳舞,而是齐齐转过身,一双双无形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
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仿佛从每一个剪影口中发出,汇聚成一股洪流,冲垮了他最后的防线。
“我等,皆可为命。”
承影浑身一颤,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双膝一软,从半空中跪了下来。
他怀中,那枚代表着人皇正统、他此行势在必得的传国玉玺,自动飞出。
他看着那枚玉玺,眼神癫狂,放声大笑,笑声中满是悲凉与绝望。
“天命?哈哈哈哈……何为天命?”
他猛地抓住玉玺,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自己的额头!
血流如注。
“命……”他倒在虚空中,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喃喃自语,“不在天……”
无人看见,一本无人能触及的古老典籍虚影,在匠墟的最高空悄然浮现,自动翻到了空白的第十一卷“命图”。
那原本属于“人皇”的命格图谱已然暗淡,而在其旁,匠墟所在的位置,一个全新的光点骤然亮起,光芒大盛,一行崭新的朱批缓缓浮现:
命格可替——承影。
与此同时,那炸裂的鼎光达到了极致,恐怖的能量风暴开始向四面八方肆虐席卷。
九条破碎的金色锁链在光芒中扭曲、消散,如九条被斩断了头颅的垂死巨蟒。
立于风暴中心的陈九,身形在光芒的最高点变得前所未有的透明,仿佛燃烧到了尽头的蜡烛,下一瞬就要彻底随风而逝。
也就在这一刻,无名帝鼎发出了最后一响。
那声音,不再是钟鸣,不再是怒吼,而是一声仿佛穿越了亘古洪荒,清亮而又稚嫩的啼鸣。
声音不大,却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喧嚣与崩塌,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被夷为平地的匠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