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匕首柄在掌心硌出红印时,帅帐的门帘地被掀开。
陆文远踉跄着扑进来,腰间的算筹袋撞在案角,竹片哗啦啦撒了一地。
林校尉!他喉结上下滚动,额角的汗顺着鬓角滴进领口,郭帅要停用火鸽系统!
林昭的瞳孔猛地收缩。
昨夜山头上那声生涩的鸽哨突然在耳边炸响——原来不是试探,是已经动手了。
他抓过陆文远的手腕:怎么回事?
今晨辰时,三原县传来急报。陆文远的手指攥着衣襟,指节发白,火鸽队收到带血爪的信鸽,按咱们盘旋三圈的暗号,标了青牛镇的坐标。
郭帅派了三百轻骑去接应,结果......他咽了口唾沫,青牛镇根本没有友军,是叛军的伏兵。
三百兄弟,就剩十七个带伤爬回来的。
帐外突然传来马嘶,林昭的耳中嗡鸣。
他想起小伍给乳鸽裹伤时,血珠在青石板上绽开的模样——那些血,原来早被敌人盯上了。
郭帅把信鸽的爪子都掀了。陆文远从怀里摸出片染血的鸽爪套,布面还沾着草屑,说这系统是叛军的眼睛,再用下去要折更多兄弟。
林昭猛地转身,案上的烛火被带得摇晃,影子在帐壁上扭曲如鬼。
他盯着窗外鸽棚方向——那里传来小伍轻声的咕咕声,是在哄新训的乳鸽。
这个从小被生母遗弃在城门口的聋孩子,把每只鸽子都当亲弟弟养。
去把小伍叫来。林昭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
陆文远出去时,靴底碾碎了两片算筹。
林昭弯腰捡起,竹片上还留着小伍用炭笔写的东南三长两短——昨夜那声可疑的鸽哨,被这孩子一笔一划记下来了。
帐帘再动时,小伍已经站在面前。
他的耳坠随着动作轻晃——那是林昭用箭镞熔了打的,说是听不见声音,就用耳朵坠子感受风。
此刻他仰着头,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手指快速比划:阿昭哥哥,是不是鸽子又受伤了?
林昭抓住他的手,按在帐内的青砖地上。
小伍的瞳孔微微放大,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像只感知到震动的猫。
你听。林昭低声说,马蹄声从哪来?
小伍的眉峰渐渐拧起。
他跪下来,掌心平贴地面,另一只手按在耳后——那是他特有的法:用触觉补全听觉。
帐外的风声、马嚼草的动静、远处伙夫劈柴的脆响,都顺着青砖往他掌心钻。
北,二十里。他突然抬头,眼睛亮得惊人,手指在掌心画圈,三十骑,黑马,铁蹄。
林昭猛地站起来。
三天前他让小伍每夜伏地记录震频,画成的此刻正压在案下。
他翻出那张染着草汁的羊皮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划痕像蛛网——这哪是图,是小伍用掌心当耳朵,给大地号的脉。
他们能截信,能仿哨,能伪造血爪。林昭的指甲掐进羊皮纸,但他们不知道,咱们的信从来不在鸽子爪上。
三日后的子夜,林昭盯着案上的震图,烛火在方向的划痕里跳了跳。
那片本该平静的区域,此刻爬满细密的锯齿状纹路——像一群人踮着脚走路,却又忍不住压出的痕迹。
静兵。他低笑一声,指节敲在图上,马裹蹄,人衔枚,专挑没鸽棚的山路走。
阿史那拔这老狐狸,以为绕开了咱们的眼睛。
帐外传来鸽哨轻响,小伍掀帘进来,怀里抱着十只没有系信筒的。
他的手背沾着草屑,比划得很快:阿昭哥哥,这些鸽子不送信,只当眼睛。
林昭拍了拍他的肩:分五处山口放,看有没有人见了鸽子就慌。
后半夜的山风裹着露水。
小伍蹲在东口的石头后,看着最后一只哑鸽扑棱棱飞向天空。
他的掌心贴着地面,能感觉到山脚下有细碎的震动——像有人攥着刀,屏住呼吸往上挪。
突然,一团火光在山坳里炸开。
小伍的瞳孔收缩,看见几个黑影举着火把追着鸽子跑,嘴里骂骂咧咧。
鸽子扑扇着翅膀往更高处飞,始终没落下。
他掏出怀里的炭笔,在树皮上快速画了个圈——东口有鱼。
阿史那拔的算筹地断成两截。
他盯着案上的沙盘,额角的汗滴在灵武西门的标记上。
原计划今夜用静兵奇袭,可探马回报,唐军在无关紧要的东口设了伏,把他派去追鸽子的三十人全包了饺子。
林昭那小子......他扯松领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龟甲,既不用眼,也不用信......
帐外突然传来战鼓的闷响。
阿史那拔猛地抬头,鼓声震得烛火直晃。
他突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地动!
他用的是地动!
当夜,火雀营外围的山路上,阿史那拔裹着黑斗篷,借着月光看见个小小的身影。
那孩子跪在地上,掌心贴地,像尊石佛。
身侧几只幼鸽缩成毛球,连翅膀都不敢扑棱。
此子......他倒退两步,喉结滚动,是地听之鬼。
第二日,林昭盯着新的震图,眉心拧成结。
原本清晰的锯齿纹被搅成乱麻——敌人开始用战鼓震地,每走十里就敲三通鼓,把大地的全盖了。
小伍蹲在他脚边,手指在地上划拉:阿昭哥哥,地在哭。
林昭突然抓起案上的细布条。
他记得小伍说过,聋子听不见声音,却能感觉风往哪吹。
他让人砍了五根竹竿,从低到高立在帐外,每根顶端系条白绸。
看风。他指着飘动的布条,鼓能震地,能吹乱旗子,能让草弯腰......他的眼睛亮起来,可风往哪吹,不是鼓声能改的。
小伍的眼睛突然亮得惊人。
他搬来木凳,踩着去够最高处的布条。
风掀起他的额发,他盯着不同高度的白绸摆动的频率,手指在掌心快速计算——高处的风偏西,低处的风被鼓声带得偏东。
他转身扑向林昭,手指在他掌心画:东是假,西是真!
林昭抓起笔在震图上重重圈了个圈。
他撕下图纸,塞进陈七怀里:走雁门古道,绕开所有叛军哨卡,把这图亲手交给郭帅。
陈七拍了拍腰间的短刀:校尉放心,就是爬,老子也把图爬过去。
三日后的西岭,晨雾还没散透。
郭子仪的长枪挑开叛军的旗帜,旗面上字被血浸透。
他翻身下马,从叛军首领怀里摸出几封染着朱砂印的信——正是伪造的灵武守将降书。
好个林昭!他把信拍在案上,胡须都在抖,用聋子听风,用哑鸽当眼,倒让叛军成了瞎子!
捷报传回时,林昭正蹲在帐外看小伍训鸽。
陆文远举着新写的策论跑过来,纸页被风吹得哗啦响:我给这法子取名《风聋策》!
上面写着聋者听风,盲者察迹,小卒之眼,胜于千军之耳
小伍歪头看他比划,突然笑了。
他跑到山巅,把最后一根系着布条的竹竿插进土里。
山风卷着白绸狂舞,一只新生的火鸽扑棱棱飞起,爪上系着片小布——风左三转四个小字,被吹得猎猎作响。
林昭望着那只鸽子消失在云层里,突然听见帐内传来马蹄声。
他转头,看见陆文远举着张染了墨的纸,眼睛发亮:郭帅的军令到了......
话音未落,山脚下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林昭摸了摸腰间的匕首,二字在掌心发烫。
他望着小伍跑下山坡的背影,突然想起睢阳城下,那个被他抱在怀里的婴儿。
如今这孩子站在风里,比任何探马都看得远。
山风掀起他的斗篷,远处传来鸽群的振翅声。
林昭摸出火漆印,在陆文远递来的军令上重重一盖。
印泥未干,却已透出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