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第二天。
大朝会。
奉天殿里,气氛死沉死沉的。
文武百官一个个低着头,跟庙里头的泥胎没两样。
没人吭声。
谁都忘不了昨天京郊那场戏。
冲天的黑烟,闻所未闻的杀人阵,还有那场一边倒的宰割。
一个大逼兜,狠狠抽在所有勋贵将领的脸上。
也抽在所有瞧不起太子新军的人脸上。
魏国公徐承宗,还有他那帮老兄弟,脸跟锅底一样黑,眼珠子通红。
一看就是一晚上没睡。
他们杵在武将那堆里,浑身冒着阴气,旁边的人都躲瘟神似的躲着他们。
昨天的得意,全变成了今天的窝囊和怨毒。
龙椅上,景泰帝朱祁钰面无表情。
但他嘴角那点藏不住的弧度,暴露了他现在的好心情。
他看着台阶下头,百官最前头,那小小的影子。
他的儿子,朱见济。
今天的朱见济,套着一身老成的朝服,小脸绷得死紧,看不出一点高兴的样子。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太监尖着嗓子喊了一句,死寂才被打破。
“儿臣,有本奏。”
朱见济往前迈了一步,嗓门不大,但每个字都砸进了大殿里。
来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小爷,昨天刚把天捅了个洞,今天这是来要赏钱了。
“准奏。”
朱祁yu的声音里,带着点笑。
朱见济从袖子里摸出一本折子,双手举高。
“父皇,昨天春狩演武,我东宫武学的人没丢人,但这不是一个人的功劳,是天家的威风,是父皇您的德行。”
这话一出来,好多人都懵了。
这马屁拍的,滑不溜手,还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儿臣今天上奏,不是要功劳,是来要赏。”
“为昨天所有上阵的兵,要赏。”
他话锋一转,声音猛的拔高。
“京营的兄弟,虽然打输了,但那股子血性,让人佩服。他们是大明的兵,是给国家看大门的。打仗有输赢,忠心没高低。儿臣请父皇,把昨天上阵的三千京营兄弟,一块儿赏了,让大伙看看皇上的恩典。”
这几句话,让魏国公那帮人的脸,从黑变成了猪肝色。
他们想过太子会耀武扬威,会落井下石,会趁机告他们黑状。
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给自己的手下败将请功。
这玩的哪一出。
打你一巴掌再给颗糖。
让你有火都没地方撒。
“至于我武学的人。。。”
朱见济停了一下。
“他们头回上阵,侥幸赢了,全是平时往死里练的结果。儿臣觉的,新打法,新军阵,已经证明了有用,就该往大了搞,让我大明的军队更牛逼。”
“但儿臣年纪小,没啥本事,扛不起带兵的重任。”
他弯下腰,姿态放的极低,声音无比实在。
“儿臣请父皇下令,让儿臣‘协理京营戎政’。不带兵,不抢权,就是给父皇您分点忧,帮着京营的将军们,把新打法推到全军去,就这么点事。”
协理京营戎政。
这六个字,像个炸雷,在奉天殿里轰的炸开。
所有人都傻了。
魏国公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图穷匕见。
这小崽子前面废话那么多,真刀子藏在这里。
什么叫协理。
说的好听是帮忙,说的难听,就是往京营这口大锅里掺沙子。
京营,是他们这帮勋贵最后的命根子。
怎么能让别人伸手。
“臣,反对。”
一声暴喝,魏国公徐承宗猛的从队里窜出来,扑通跪下。
“陛下。万万不可。”
他哭得跟死了爹一样,头往地上死磕。
“太祖爷定下的规矩,太子不带兵,储君不问政。这是防着宗室干政,动摇国本的铁律。《大明律》也写的清清楚楚,亲王藩王不能碰兵。太子也是宗室。怎么能违背祖宗的法。”
“陛下。祖制不能破啊。”
他后头,呼啦啦跪下一大片。
“臣等附议。请陛下三思。”
“祖宗的法,不能废啊。”
哭声,喊声,磕头声,响成一片,好像朱祁钰不答应,他们就死在这。
于谦冷眼看着这群货,心里骂了句娘。
他刚要出去,旁边的沈炼抢先一步。
“魏国公你放屁。”
沈炼拿着玉笏,吼了一嗓子。
“《大明律》和祖制,是防着宗室自己拉队伍造反。可殿下要的是‘协理’,不是‘总领’。是给陛下分忧,推新打法,哪里来的拉队伍。”
他扭头瞪着魏国公,眼神跟刀子一样。
“再说,昨天演武,三千打八百,京营精锐一碰就碎。这说明,我大明京营的老打法,早就过时了。要是不改,守着老黄历,哪天瓦剌的骑兵冲到城门口,国公爷你是打算用祖制去跟他们肉搏吗。”
“你。”
徐承宗被噎得一口气没上来,指着沈炼说不出话。
这时,于谦终于动了。
他慢慢走出队列,站到大殿中间,声音稳的像座山。
“陛下,臣有话说。”
“于少保请讲。”
“兵,是国家的大事,是死是活,是存是亡,不能不看重。”
于谦声音不大,却压下了所有吵闹。
“昨天演武,老臣从头看到尾,看的我心惊肉跳。太子殿下的新军,那纪律,那打法,那配合,老臣听都没听过,见都没见过。特别是烟雾弹和空心阵的配合,简直是骑兵的克星。这是我大明百年来没有过的大好事。”
他话锋一转,看向那群跪着的勋贵。
“这么好的强军法子,要是就因为‘祖制’两个字就放着不用,那才是对太祖皇帝最大的不孝。太祖爷要知道大明有这种法子能安定国家,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管这些虚的。”
“情况紧急就得用新法子,变法图强,才是当官的正道。殿下不要功劳,只想着给国家出力,这种心胸,才是我大明太子的样子。老臣请陛下,准了太子的奏本。”
“臣,附议。”
于谦说完,深深鞠了一躬。
朝堂上,跟着于谦的清流官,立刻站出来一大片。
两拨人,吵成了一锅粥,整个奉天殿跟菜市场一样。
龙椅上,景泰帝朱祁钰冷冷的看着下头的闹剧。
他等的就是这个。
等所有人都把话说完,把队站好。
他猛的一拍龙椅扶手。
“够了。”
一声怒喝,跟天上打雷一样。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
所有人都趴在地上,屁都不敢放一个。
“祖制,祖制。你们嘴里除了祖制,还有什么。”
朱祁钰站了起来,往下看着这帮臣子。
“当年土木堡,我哥亲征,几十万大军说没就没。你们跟朕谈祖制了吗。”
“瓦剌大军打到北京城下,要不是于少保顶着,你们这帮人的祖坟都让人刨了。你们怎么不跟也先去谈祖制。”
“现在,我儿子,大明的太子,给大明想出了强军的法子,你们倒是一个个跳出来,跟朕扯什么祖制。”
“你们的祖制,是对外,还是对内。是保家卫国,还是拉帮结派,保你们自己的好处。”
皇帝的每个字,都像一把大锤,狠狠砸在每个勋贵的心口。
他们趴着,冷汗把朝服都浸透了。
朱祁钰发泄完,重新坐下,语气冰冷。
“太子协理京营戎政,准了。”
“陛下圣明。”
于谦他们立刻山呼。
魏国公那帮人,则跟死了爹娘一样,整个人都软了。
完了。
京营,还是没保住。
可他们没想到,这才刚开始。
“朕还有一道旨意。”
朱祁yu的声音又响起来。
“昨天演武,太子新军的家伙什,朕也看见了。家伙好,活才好。我大明军备松懈很久了,这事,不能再拖。”
“朕下令,由格物院牵头,联合兵部工部,从今天起,成立‘军械总局’。”
“军械总局。”
所有人都抬起头,一脸懵逼。
这是个什么衙门。
六部之外又冒出来个新的。
“军械总局,不受内阁六部管,直接归我管。全国所有的军器监,宝源局,军服厂,全都归它。从炼铁,到配火药,到造兵器铠甲,再到研究新武器,全部划给军械总局。”
“这个局,由太子朱见济,全权负责。”
轰。
要是说,刚才那道圣旨是雷。
那这道,就是天塌了。
魏国公眼前一黑,差点当场厥过去。
完了。
全完了。
皇帝这是釜底抽薪啊。
协理京营戎政,不过是拿到了监督权和训练权。
可这个“军械总局”,是直接把所有军队的命根子,武器装备的生产和研发,全都抓过去了。
这意思就是,以后京营也好,九边卫所也好,用什么刀,穿什么甲,领多少火药,全都是太子一句话的事。
这比直接抢兵权还狠。
朱见济自己都愣了。
他只是想要只手,他爹却直接给了他一条麒麟臂。
还是带加特林的那种。
他看着龙椅上,对自己投来赞许和鼓励眼神的父亲,心里一股热流淌过。
他深深跪倒在地。
“儿臣,遵旨。定不负父皇所托。”
。。。
半个时辰后。
京营,中军大帐。
朱见济拿着两道烫手的圣旨,在一堆东宫卫的簇拥下,头一次,用一个正经身份,踏进了这片属于勋贵的王国。
大帐里,几十个京营高级将领,黑压压的站满了。
领头的,正是脸跟死人一样的魏国公徐承宗。
他们看着那个走进来的九岁少年。
他身后,是亮得晃眼的太阳。
光太刺眼,他们看不清那孩子的脸。
只觉的那小小的身影,投下的影子,却大到能把他们所有人,都吞进去。
“宣——旨——”
小禄子尖锐的声音,像一根针,扎破了帐篷里死一样的空气。
扑通。
魏国公第一个跪了下去。
他身后,所有的骄兵悍将,所有的国公侯爷,全都屈辱的弯下了他们的膝盖。
“臣。。。接旨。。。”
那声音,又沙又哑,充满了不甘和绝望。
朱见济站在他们面前,看着这一张张或怨或怕的脸。
他没说话。
只是将那份任命他为“军械总局总领”的圣旨,缓缓的展开。
阳光照在黄色的绸缎上,泛出的金光,刺痛了所有人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