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风被这突如其来的怒斥弄得一愣,待听清原委,看着卢照邻因激愤而微微发红的脸,非但不恼,反而心中涌起一丝暖意。这卢升之,是真把婉儿放在心上了。
他苦笑一声,起身扶住气得有些摇晃的卢照邻:“升之兄,息怒,息怒。且听我一言。”他将卢照邻按坐在椅上,
亲手斟了杯茶,方缓缓道:“我拒婉儿改姓,非是厌弃于她,更非吝啬一个‘江’字。
恰恰相反,正因怜她、重她,才不能允此请。”
卢照邻怒气稍平,但仍蹙眉:“此言何解?”
“升之兄,”江逸风神色肃然,“婉儿乃上官仪公嫡亲孙女,上官庭芝之女,此等家世,纵一时蒙尘,其骨血中流淌的,亦是累世簪缨的清贵与骄傲。
我江逸风何人?不过一幸进之臣,些许奇技淫巧,搏得几分虚名。若允她改姓‘江’,世人会如何看她?是攀附权贵?是忘祖背宗?
她日后长大,知晓身世,又当如何自处?是感激我,还是…怨恨我抹杀了她真正的根源?”
他望向窗外,目光深远:“我要她记住‘上官’二字!记住她的阿耶是谁。
记住她血脉里承袭的风骨,在我这里,她永远是上官家的婉儿,我会护她周全,授她诗书,予她尊荣,但她的根,她的本,永远属于上官氏。
唯有不忘来处,方能行稳致远。升之兄,你说,我这般想,可是错了?”
卢照邻怔住了,满腔的义愤,在江逸风这番沉痛而深远的剖白前,如同冰雪遇阳,悄然消融。
他沉默良久,杯中茶水凉透亦未觉。
是啊,自己只看到了婉儿的委屈,却未曾想到这姓氏背后关乎的尊严、血脉与立身之本。
江逸风此举,非是拒绝,而是更深沉、更负责任的庇护。
他长叹一声,放下茶杯,脸上怒容尽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敬佩与愧疚:“是…是某错怪阿郎了,阿郎思虑深远,用心良苦,非某这迂腐书生所能及。
婉儿…能得阿郎如此照拂,是她的福分。”他起身,郑重一揖,“某这便去开解婉儿,定让她明白阿郎这番苦心。”
不久,婉儿生辰将至。
江逸风心中对那日的拒绝始终存着一丝歉意,又感念卢照邻仗义执言点醒了自己,遂决定要好好补偿这早慧又敏感的孩子。
算算日子,得做些准备,他要给婉儿一个终生难忘的生辰宴。
宴设于侯府后园“流芳水榭”。虽言是家宴,然驸马王勖、名士杜审言、府尹魏元忠、卢照邻等与江逸风交厚者,皆携礼而至,名为贺婉儿生辰,实则是给江逸风捧场。
园中张灯结彩,珍馐罗列,丝竹悠扬,仆役穿梭,好不热闹。规格之高,几近皇室公主,已有僭越之嫌,然满座宾客,谁又敢、谁又愿去弹劾这位圣眷正隆的忠勇侯?
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水榭中央长案上,那前所未见的“生辰奇珍”——一个巨大的、雪白蓬松如云朵的物事。
此乃江逸风亲自指挥,耗费半日之功所制。
他命健仆取来数百枚新鲜鸡子,分离蛋清蛋黄。又令数名臂力强健的仆役,持特制竹筷(实为简易打蛋器),对着盛放蛋清的大陶盆,奋力搅打。
初始如浆,继而起沫,再而凝霜,终成堆雪砌玉般、能立筷不倒的“酥山”,此景已令旁观者啧啧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