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着流萤在梦境光怪陆离、色彩斑斓却又充满未知的小径中穿行,彦卿和星翡全神贯注地听着她讲述着那个隐藏在华丽表面之下、不属于“受邀宾客”的另一个匹诺康尼。这里的光影仿佛有生命般流淌,却照不透那些深藏的阴影。
“偷渡客……就像梦境的影子,永远游走在光与暗的边缘。”流萤的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淡淡苦涩,她似乎很久没有与人这样坦诚地交谈过,言语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没有合法的身份,无法享受‘家族’的庇护,只能躲在繁华的角落,像拾荒者一样,依靠一些零碎的忆质和他人遗落的梦境碎片勉强维持自身的存在。猎犬家系视我们为需要清除的污点、破坏秩序的杂质,普通的梦客沉浸在家族编织的美梦里,甚至无法察觉我们的存在……我们就像,随时会消散的泡沫,连存在的痕迹都留不下分毫。”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雨滴,敲打在彦卿和星翡的心上,引起了深切的同情。星翡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不忍,忍不住轻声问道:“既然这里如此艰难……那你为什么还要执意留在这里?离开这个梦境,回到现实世界,不是更好吗?”
流萤的脚步在氤氲的光雾中微微一顿,侧脸上掠过一丝比夜色更深沉的哀伤,仿佛触及了心底最深的伤口:“因为……无处可去。现实于我,已是回不去的荒漠。而且,”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我患有‘失熵症’。”
“‘失熵症’?”彦卿和星翡异口同声地重复,这个陌生的词汇带着不祥的预兆。
“一种……很罕见、也很残酷的病症。”流萤轻声解释,仿佛在描述一个缓慢降临、无法挣脱的诅咒,“它会像无形的蛀虫,一点点啃噬掉一个人与世界的‘联系’。随着病情不可逆转地加重,你的存在感会像沙漏里的沙子一样,无声无息地流逝。人们会开始忽略你,眼神会不由自主地越过你,继而彻底遗忘你,仿佛你从未存在过。最终,你会眼睁睁看着世界在你面前变得模糊、失声、扭曲,而你却像被无形的枷锁禁锢在原地,无法动弹,无法言语,如同一个被世界彻底抛弃的、逐渐透明的幽灵,直到彻底归于‘寂静’,连尘埃都不如……匹诺康尼的梦境,某种程度能延缓这个过程,它混乱的规则、流动的忆质,能暂时粘合住那不断剥落的‘存在’。所以,这里成了我们这类人最后的避难所,哪怕只能像老鼠一样躲在阴影里,苟延残喘。”
存在感的消失,被世界彻底遗忘……这描述让彦卿和星翡脊背发凉,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不由得立刻联想到了流萤刚才提到的“何物朝向死亡”所带来的那种彻底的存在抹除。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更可怕、更深层的关联?是病症模仿了那种力量,还是那种力量加剧了病症?疑问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头。
就在这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中,一个轻佻又熟悉得令人皱眉的声音,如同尖锐的玻璃片划破了凝滞的空气,突兀地插了进来:
“哟!这不是咱们贝洛伯格的老朋友吗?啧啧啧,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天涯海角也能撞见啊!缘分这东西,妙不可言!”
众人猛地转头,只见一个穿着花哨得刺眼、脸上挂着招牌式狡黠笑容的男人,不知从哪个光影扭曲的角落钻了出来,动作灵活得像只猫——正是来自贝洛伯格、神出鬼没的地下接头人,桑博·科斯基。
“桑博?!”星翡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你怎么会在这里?贝洛伯格离这里……”
桑博笑嘻嘻地行了个极其浮夸、近乎滑稽的鞠躬礼:“哎呀呀,当然是响应匹诺康尼‘同谐’的盛大召唤,来这片梦想之地捞点……呃,拓展业务渠道嘛!老桑博我路子广,人脉深,消息灵通,哪里有机会的浪花翻涌,哪里就有我勤劳的身影。”他的眼珠子滴溜溜地灵活转动,闪烁着精明的光,很快就像发现了新猎物一样,落在了存在感略显稀薄的流萤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近乎审视的打量,“嘿,这位小姐是……?面生得很啊,气息也有点……飘忽不定,嗯,不像是正经通过官方渠道入梦的尊贵客人呢。”他拖长了尾音,意有所指。
流萤在面对桑博那探究的目光时,立刻显露出本能的警惕和疏离,她像受惊的小兽般微微后退了半步,将自己更深地藏进彦卿和星翡身侧的阴影里,低声道:“我也听说过你,‘桑博’。一个游走在三教九流之间,消息灵通得像长了八只耳朵,但真实目的永远成谜的人。你出现在哪里,往往意味着哪里就有麻烦在暗中滋长,和……不为人知的交易在阴影里进行。”
“哎呀呀,这话可真让人伤心!像刀子一样扎心窝子啊!”桑博做作地捂住胸口,一副深受打击、委屈巴巴的样子,“老桑博我向来童叟无欺,与人为善,做的都是你情我愿、互利共赢的买卖,讲究的就是一个诚信!不过嘛……”他话锋陡然一转,脸上夸张的表情瞬间收敛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掺杂着神秘和警告意味的严肃,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营造出分享秘密的氛围,“看在我们贝洛伯格老朋友一场的份上,给你们指条明路,免费的情报,够意思吧?你们不是在查那些晦气透顶、弄得人心惶惶的命案吗?光在梦里像没头苍蝇一样乱逛可不行,效率太低。去‘梦境商店’碰碰运气吧,那个地方……有点意思。那里的老板,嘿嘿,消息灵通得很,路子也野,偶尔会有些……‘特别’的、市面上见不到的货色和信息在暗地里流通。不过嘛,”他狡黠地眨眨眼,“能不能撬开他的嘴,问出你们想要的东西,就看你们的本事和愿意付出的‘代价’了。那老家伙,可不是好相与的主儿。”
说完,他也不等彦卿他们有任何回应,冲众人挤了挤他那标志性的、充满算计意味的眼神,身影便如同他出现时一样突兀而诡异,迅速融入了梦境中那些不断扭曲变幻的光影之中,仿佛一滴水融入了大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他的油滑气息。
桑博的出现和离去都带着一股令人捉摸不透、难以信任的气息,像一阵裹挟着谜团的阴风。他的话向来真假掺半,九句真话里藏着一句致命的谎言,或者反过来。但“梦境商店”这个线索,在目前如同困在迷雾中、极度缺乏明确方向的情况下,似乎成了一个不得不尝试的突破口。
流萤眉头紧蹙,忧虑更深:“桑博这个人……非常危险,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毒蛇。他的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要格外小心,别被他引入歧途。”
彦卿凝重地点了点头,他本能地对那个笑容油腻、眼神闪烁的男人充满了不信任。但眼下,正如桑博那狡猾的话语所暗示的,他们确实需要更具体、更切实可行的方向,哪怕这指引来自一个不可靠的人。
“‘梦境商店’……”星翡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目光在彦卿和流萤之间来回,带着征询和决断,“要去看看吗?虽然来源可疑,但总比漫无目的地寻找要好。”
尽管对桑博的动机和目的充满了疑虑,但对关键线索的渴求压倒了一切顾虑。三人(加上那个一直沉默跟随、仿佛隐形但偶尔能听到细微齿轮转动声的钟表小子)迅速交换了眼神,瞬间达成了共识——依照这个不算可靠、甚至可能暗藏陷阱的指引,前往那神秘的“梦境商店”一探究竟。或许在那个藏匿于梦境角落的古怪之地,关于连环命案的真相、关于那令人胆寒的“何物朝向死亡”的本质、甚至关于停云神秘下落的碎片,能够被他们拼凑起关键的一角,照亮前路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