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屿的整个上午都在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中度过。
视频会议时,他罕见地走神了两次,一次是财务总监汇报季度数据时,他眼前闪过的是沈弦坐在钢琴前那截被阳光照得几乎透明的后颈;另一次是市场部经理阐述新方案时,他耳边回荡的却是沈弦那句平静无波的“谢谢顾先生”。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用近乎严苛的态度打断了汇报,提出了几个尖锐的问题,会议室屏幕那头的下属们噤若寒蝉。这种重新掌控局面的感觉,稍微驱散了他心头那点莫名的滞闷。
会议结束,书房恢复寂静。顾沉屿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他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林管家。
“他出去了?”语气是刻意营造的平淡。
“是的,先生。沈先生大约在半小时前乘车离开,说想去市区的美术馆看看。”林管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恭敬。
“嗯。”顾沉屿应了一声,准备挂断,手指却在按键上停顿了一瞬,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让司机……注意安全。”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注意安全?这算什么?一种变相的关心?还是对“所有物”下意识的维护?
他烦躁地挂断电话,试图将注意力重新拉回文件上。然而,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都变成了嘲弄的脸。他发现自己竟然在……等待。等待司机的汇报?还是等待那个出去“放风”的替身,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举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书房里的座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每一秒都像是在放大顾沉屿内心的空响。他处理文件的效率低得可怜,不时抬眼看向窗外,或是瞥向安静的手机。
市区,一家隐于闹市的独立书店咖啡馆内。
沈弦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热气氤氲的花草茶,手里捧着一本关于古典建筑艺术的画册。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身上洒下温暖的光斑,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宁静而美好,与窗外匆忙的人流形成鲜明对比。
他确实去了美术馆,但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了一圈,然后便让司机送他来了这里。司机尽职地守在书店外,既保持了距离,又能随时掌握他的动向。
【宿主,顾沉屿的书房内线通话记录显示,他在一小时前向林管家询问了您的去向。】小九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根据情绪波动监测,他开始感到焦躁了哦。】
沈弦轻轻翻过一页画册,色彩斑斓的穹顶图案映入眼帘。“失去掌控感,是傲慢者最大的焦虑来源。他习惯了我在这座牢笼里,哪怕只是暂时脱离他的视线范围,也会让他不适。”
【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要一直在这里待到晚上吗?】
“不,”沈弦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给他一点甜头,也给他一点‘意外’。”
下午三点,沈弦离开了书店,但他没有让司机直接回顾宅,而是去了一家口碑很好的私人诊所,预约了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整个过程平静而自然,就像任何一个注重健康的人会做的那样。
司机的汇报电话打到了林管家那里,林管家犹豫了一下,还是敲响了书房的门。
“先生,沈先生他……去了康悦私人诊所,做了身体检查。”
顾沉屿握着钢笔的手猛地收紧,笔尖在文件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身体检查?他病了?为什么突然去做检查?是哪里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他?
一连串的问题瞬间涌入脑海,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他甚至想立刻打电话过去质问,但残存的理智阻止了他。他以什么身份去问?金主关心替身的身体健康?这听起来荒谬又可笑。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用冰冷的声音对林管家说:“知道了。检查结果出来,拿给我。”
林管家应声退下。书房里,顾沉屿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他站起身,在宽敞的书房里来回踱步。沈弦那张苍白平静的脸,和他昨晚那句“心死病逝”的原主结局,像魔咒一样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失联的这四个小时,像被无限拉长。顾沉屿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那个他视为影子的替身,拥有完全独立于他之外的行踪和……可能发生的、他无法预料的故事。
当沈弦在傍晚时分,毫发无伤、神情平静地回到顾宅时,迎接他的是客厅里,坐在沙发上,面色阴沉如水的顾沉屿。
“去了哪里?”顾沉屿的声音比窗外的暮色更冷,带着审问的意味。
沈弦站在玄关处,光影在他身上分割出明暗的界限。他抬眼看向顾沉屿,目光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只是随便走了走,顾先生。”他轻声回答,避重就轻。
这场无声的博弈,因为四个小时的“失联”和一次目的不明的“身体检查”,被推向了新的高度。顾沉屿的掌控欲和探究心,已经被彻底点燃。而沈弦,正冷静地看着这场火,如何慢慢烧灼那座名为顾沉屿的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