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味尚未完全散去,混杂着清晨食物的香气,在“晏氏食肆”的棚子里形成一种奇异而紧张的氛围。苏晏晏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如同往常一样,将卸下的门板一块块靠墙放好,挂上了那块写着“晏氏食肆”的简陋招牌。
阳光驱散了晨雾,洒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巷子里逐渐热闹起来,挑担的、赶路的、左邻右舍的问候声此起彼伏。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常,仿佛昨夜的风雨和凌晨的惊魂只是一场噩梦。
然而,苏晏晏握着勺子的手,指尖却微微发白。她的目光不时瞥向里间那扇紧闭的小门,阿卜杜拉就在里面昏睡。苏十三则搬了张凳子,坐在靠近门口、既能看清棚内又能观察到巷口动静的位置,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的粗陶碗,眼神平静无波,但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
第一个熟客上门了,是那位脚行的张大哥。
“老板娘,老规矩,面线糊!”他嗓门依旧洪亮,似乎完全没察觉到食肆里微妙的气氛。
“哎,好,张大哥稍坐。”苏晏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手下熟练地操作着。热汤冲入面线,加入配料,她的手很稳,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细汗。
面线糊端上去,张大哥呼噜呼噜吃得香甜。陆续又有几个熟客进来,棚子里渐渐有了人气。苏晏晏一边忙碌,一边留意着每一个进来的生面孔。她的心始终悬着,生怕下一秒就有凶神恶煞的人冲进来。
苏十三看似随意地坐着,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注意到,巷口对面多了两个摆摊的小贩,卖的东西很杂,眼神却不像寻常商贩那样专注于自己的货物,反而时不时地扫向食肆这边。还有两个穿着短打、像是苦力模样的人,在巷子口来回晃悠了好几趟,既不进来吃东西,也不像在等活。
他知道,这些都是眼睛。“暗影之蛇”的人并没有离开,他们只是化明为暗,将这里监视起来了。他们在等,等一个确认,或者等一个合适的动手时机。
时间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气氛中流逝。午市将至,食肆里的客人多了起来,喧闹声掩盖了部分紧张。雷虎手下的两个兄弟也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占据了一张桌子,点了咸饭和小菜,谈笑声很大,无形中给食肆增添了几分“不好惹”的气场。苏十三注意到,巷口那几个监视的人,在看到雷虎手下后,明显收敛了许多。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绸布长衫、管家模样的人走进了食肆。苏晏晏认得他,是林府的那位管事。
“苏娘子。”管事和气地拱了拱手,“老夫人念叨着您前日做的那个甜椒酱,说是佐粥极好,让在下再来买两罐。”
苏晏晏心里“咯噔”一下。甜椒酱!那是用阿卜杜拉给的种子种出来的!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里间,强笑道:“管事来得不巧,那甜椒酱只是试做,数量极少,前几日都让一位番商订走了,眼下……眼下确实没有了。”
管事脸上露出一丝遗憾:“那真是太可惜了。老夫人还特意吩咐……既然如此,那便等娘子下次有了,务必给府上留一些。”他又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苏晏晏送走管事,手心全是冷汗。林府管事的到来是巧合,还是……她不敢深想。
整个白天,就在这种高度紧绷的状态下度过。生意出乎意料地好,或许是因为雷虎手下在此,或许是因为前几日林府宴席的名声传开,客人络绎不绝。苏晏晏和苏十三配合默契,一个专心灶台,一个维持秩序,应对自如,没有露出丝毫破绽。直到傍晚,晚市高峰过去,食客渐稀,两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他们都知道,真正的考验在夜晚。
打烊后,苏十三仔细地闩好门,又用木棍加固。棚子里点起油灯,光线昏黄。阿卜杜拉醒了过来,虽然依旧虚弱,但精神好了些,烧也退了。他得知白天的情形后,苍老的脸上满是愧疚和忧虑。
“是我连累了你们……”他声音沙哑,“他们一定是顺着我留下的线索找来的……苏兄弟,苏娘子,你们带着孩子走吧,别管我了!”
“现在说这些没用。”苏十三打断他,语气冷静得近乎冷酷,“他们既然已经盯上了这里,我们任何一个人单独行动,都可能被逐个击破。在一起,反而能互相照应。”
他看向苏晏晏:“今晚不能睡。我们轮流守夜。”他又对阿卜杜拉道,“你也需要保持清醒,一有动静,立刻躲到床底下去。”
阿卜杜拉看着苏十三年轻却坚毅的脸庞,看着他眼中那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决断,心中莫名地安定了些许,点了点头。
夜色渐深,泉州城沉寂下来。桂坛巷里,只有更夫偶尔走过的梆子声。棚子里,油灯如豆,映照着三张神色凝重的脸和一个蜷缩在母亲怀里熟睡的孩子。苏十三手持短匕,守在门后,如同蛰伏的猛兽。苏晏晏坐在阿卜杜拉床边,手里紧紧攥着一根烧火棍。阿卜杜拉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耳朵却竖着。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刻都充满了未知的危险。远处的打更声敲过了三更。
突然,苏十三猛地睁开了眼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苏晏晏和阿卜杜拉瞬间屏住了呼吸。
棚子外面,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他们似乎在小心翼翼地靠近,试图不发出任何声响。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