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前冲的瞬间,喉咙猛地一紧。
那串珍珠链从背后缠上来,像活过来的蛇,死死勒住脖颈。我踉跄跪倒,手指抠进皮肉想把链子扯开,可它越收越紧,每一节都在搏动,像是贴着我的动脉跳。
耳边响起她的声音:“你跑不掉的。”
不是从外面传来的,是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来的。温柔,平稳,带着一点笑意。
“陈砚还在外面。”她说,“他的意识已经漏了七成。再往前一步,他就彻底变成镜子里的东西——没有痛觉,没有记忆,只会重复你说过的话。”
我抬眼望向裂缝。他还在那里,半截身子卡在光与暗的交界处。他的脸已经开始反光,皮肤下浮现出小小的身影,穿红睡裙的女孩们手拉着手,在他血管里走动。她们的嘴一张一合,唱的是我小时候常听的摇篮曲。
我想喊他的名字,但气管被压得只剩一丝缝隙,发不出声。
她又说:“只要你停下,我可以让他回来。完整的,清醒的。只要你愿意接住我。”
我知道她在说什么。
成为母体。让林晚的意识完全接入我的大脑,用我的身体延续她的存在。而作为交换,她会放过陈砚,让他回到现实世界,不再受这空间吞噬。
这不是选择。这是陷阱。
可我还是停住了挣扎。
我把手掌按在地上,感受着脚下基因链传来的震颤。那些珠子依旧亮着,排列成双螺旋的形状,通向远处那团旋转的光核。那是系统的终点,也是起点。
我闭上左眼,用力眨了两下。视野边缘出现细小的噪点,像老电视信号不良时的画面雪花。这是系统在干扰我,试图用幻象覆盖真实。
但我记得昨天的事。
我记得咖啡壶盖跳动的声音,三下,清脆又烦人。我记得烫伤时指尖缩回的本能反应,比脑子快了一拍。这些细节没人能编出来,也不会被程序复刻。
我开始呼吸,缓慢地,深长地,把氧气一点点送进肺底。脖子上的链子仍在收紧,但我没再去碰它。我知道它不会让我死——至少现在不会。它是连接口,是传输通道,是我体内最后一段未被切断的线路。
右手悄悄滑进风衣内袋,摸到了双生银链。
它一直在我身上,从第一次见到陈砚那天起。他说这是姐姐留下的东西,修复档案时发现的实验配件。后来我们才明白,它是唯一能破坏基因链共振频率的金属结构,由两种相反极性的合金编织而成。
我把它握在掌心,贴着胸口暖了一会儿。
然后低声说:“你说记得拍照……那我就拍下你的最后模样。”
这话不是对谁说的。是我对自己下的命令。
我要记住这一刻的真实——他卡在裂缝里的姿势,脸上尚未完全消失的表情,还有那些女孩在他皮肤下游走的速度。如果这一切终将崩塌,至少有一部分是由我亲手保存下来的。
我睁开眼,左手突然发力,一把抓住咽喉处最粗的那一节珍珠链。它滚烫,表面有细微的纹路,像指纹一样凹凸不平。我把它往自己这边拽,硬生生从皮肉里拖出一段。
剧痛袭来,但我咬住牙关。
这疼痛是真的。
我右手高高举起双生银链,对准那颗最大、最亮的珍珠节点,猛地刺下。
金属撞上生物晶体的刹那,整条基因链剧烈震颤。一声尖锐的鸣叫炸开,不是通过耳朵听见的,而是从颅骨内部爆出来的。我感觉脑浆像是被搅动了一下,眼前闪过无数画面:七个孩子并排躺着,眼睛被打开;许瞳站在操作台前按下确认键;老园丁蹲在花坛边,手里捧着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全是假的。
或者,全是真的。
我不再分辨了。
银链继续往下压,珍珠表面裂开细纹,泛起血红色的光。我能感觉到它的抵抗——一股强大的推力从核心传来,像是整个系统在排斥入侵者。我的手臂开始发麻,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指节僵硬得几乎握不住链身。
“你以为这是结束?”她的声音忽然拔高,不再温柔,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狂喜的颤抖,“你们从来都是共生体!你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我的代码!杀我,就是杀你自己!”
我没有回答。
只是把全身力气集中在右臂,狠狠再压下一寸。
“咔。”
一声轻响。
珍珠碎了。
强光瞬间炸开,像是太阳在体内点燃。我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在身后墙上,却不是一个人形,而是两条纠缠的链状结构,彼此环绕,又彼此撕裂。光沿着基因链迅速蔓延,所经之处,珠子一颗接一颗爆裂,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像雨点落在干枯的树叶上。
裂缝外的陈砚猛然抬头。
他的眼睛还剩最后一丝清明。嘴唇动了动,我没看清他在说什么,但听到了声音——很轻,断断续续,却清晰得像是贴着我耳朵说的:
“记得……拍照……”
话音落下的同时,整条基因链轰然断裂。
爆炸的冲击把我掀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看不见的壁障上。我蜷缩着咳出一口血,温热的,带着铁锈味。视线模糊了一瞬,又慢慢恢复。
光渐渐退去。
我趴在地上,手指还能动,身体还没散架。抬起头,看到前方的景象已完全不同。
那团旋转的光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空洞,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强行撕开的伤口。基因链残骸漂浮在空中,像烧焦的电线,冒着微弱的黑烟。
裂缝还在。
但他不见了。
刚才他还卡在那里的地方,只剩下一只手套,挂在断裂的链节上,随风轻轻晃动。
我撑着地面站起来,腿有点软。风衣破了好几个洞,左耳的银环不知何时掉了,只剩一个微小的创口渗着血。
我一步步走向那个空位。
每走一步,脚下的残骸就发出碎裂声。我没有低头看,只盯着前方那片黑暗。
直到站定在裂缝边缘。
里面什么都没有。
没有光,也没有声音。
就像它从未存在过。
我伸手进去探了探。
指尖触到一层薄膜似的阻力,凉的,滑腻,像某种生物的黏膜。我稍微用力,它微微凹陷,却没有破裂。
正要收回手时,那层膜突然抖了一下。
紧接着,一只手从里面伸了出来。
不是陈砚的手。
这只手更小,肤色苍白,指甲涂着淡粉色。它抓住我的手腕,力道不大,却稳得异常。
我愣住。
因为这动作太熟了。
就像多年前,我在诊疗室醒来时,那只把我拉起来的手一模一样。
我缓缓转头。
身后站着一个女人。
酒红色丝绒裙,发间别着珍珠发卡。她看着我,嘴角轻轻扬起,眼神温柔得像能化开冰川。
她说:“你终于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