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被拽进去的瞬间,我听见自己左眼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咔”,像齿轮咬合。
没有痛,也没有冷热感。身体还在往下沉,但脚下踩不到任何东西。我低头看,手臂已经半透明,血管浮在皮肤下,颜色越来越淡,像是被水泡过太久的纸。
我抬起另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手指边缘开始模糊,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我想喊,可声音一出口就没了回音,连我自己都听不清。
我咬了一下舌头。
疼。真实。
我闭上眼,一个字一个字地在脑子里过:“我是林镜心。三十二岁。自由摄影师。住704室。”我重复了三遍,每念一次,意识就清晰一分。最后那句卡在喉咙里——“我不是容器。”
话没说完,脚底突然触到某种结构。不硬,也不软,像是踩在凝固的光上。
睁眼时,我站在一段螺旋状的通道里。它由无数细小的珠子串联而成,排列成双股缠绕的形态,一直延伸进黑暗。那些珠子泛着微弱的光泽,每一颗都像眼睛一样微微反光。
我蹲下,指尖碰了其中一颗。
空间猛地扭曲。
一道影像直接出现在我面前:一间实验室,编号d-07。穿白大褂的女人背对着镜头操作终端,屏幕上滚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她抬手拨了下发尾,动作很熟。
是许瞳。
画面切换,她的脸正对镜头,眼神平静:“第七号容器接入成功。神经桥接率98.6%。母体核心代码已部署。”
我心头一紧。
她不是在汇报实验进度。她是在……启动什么。
下一帧画面出现一行代码,我没看懂,但左耳的银环突然震了一下,频率和那串字符的滚动速度一致。我意识到,这不是视觉记录,而是某种可以直接读取的指令集。
我收回手,影像消失。
再碰另一颗珠子。
这次是林晚的脸。她坐在诊疗椅上,手里拿着一支注射器,正往自己太阳穴注入某种液体。她的嘴唇动着,没有声音,但我脑中自动浮现了那句话:“意识上传完成。备份七份,分别植入健康宿主。只要有一个活下来,我就还在。”
我盯着那画面,心里却出奇地静。
不是愤怒,也不是恐惧。是一种近乎机械的清醒。好像一直以来压在我胸口的东西,终于落到了地上。
原来我不是她女儿。
我只是她选中的壳。
我继续往前走,沿着珍珠链的路径。每一步落下,都能感觉到脚下结构在轻微震动,像是有数据在流动。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眼,那里还残留着刚才那种“咔”的触感。
又一颗珠子亮起。
画面变了:七个孩子并排躺在手术台上,年龄从五岁到十岁不等。他们的眼睛都被打开,有人正在往眼眶里植入什么东西。镜头拉近,那是一枚泛着微光的小球,表面刻着编码——**p-7**。
我呼吸一滞。
那不是装饰品。那是存储单元。
再下一帧:所有孩子的大脑被连接到同一根主干线路,线路尽头是一个不断跳动的虚拟心脏模型,标注为“母体中枢”。下方写着一句话:
【生物服务器集群已激活。情感共振为唯一能源。】
我忽然明白了。
她们不是在做实验。
她们在建一个系统。用孩子的身体当硬件,用母爱当电力,把林晚的意识变成可以永远运行的程序。
而我,是最后一个还能启动的节点。
我停下脚步,抬头看前方。通道尽头有一团光,像是终点,又像是入口。我想迈步,却发现右脚动不了。
低头一看,脚踝已经被几粒珍珠缠住,正缓缓往上爬,像藤蔓一样贴着我的皮肤蔓延。
我试着挣,但它不痛,也不紧,只是存在。我甚至感觉不到它的重量。
就在这时,整个空间震了一下。
不是声音,也不是震动,而是一种……节奏。三下,缓慢而有力,像是心跳。
我愣住。
这节奏我认得。
我立刻把手按回最近的一颗珠子,集中精神回想陈砚的脸——他冲进来时额角带血,风衣破了,抓着我手腕的样子。
画面再现。
他站在镜棺外,双手拍打棺盖,嘴在动,但我听不见。可就在画面角落,浮现出一组数字:**00:07:33**。
倒计时。
我盯着那串数字,忽然开口:“如果你能听见,砸棺三下。”
我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三秒后,空间再次震动三次,节奏和上次完全一样。
我笑了。
我们还能通。
我贴着手掌,继续说:“别再撞了。我在找……怎么杀了它。”
话音刚落,脚上的珍珠突然加速攀爬,转眼就到了小腿。我试着后退,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堵墙。回头一看,是无数串并列的基因链,每一条都挂着不同的画面:红睡裙女孩们围坐一圈,唱着摇篮曲;老园丁在花坛边埋东西;保安老周跪在地下室,手里攥着照片……
全是我的记忆。
但我不确定哪些是真的。
我深吸一口气,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左手,用力按向那颗最亮的珍珠——就是刚才显示许瞳画面的那一颗。
影像炸开。
这次没有声音,只有文字快速滚动:
> 【系统日志:d-07容器异常波动】
> 【检测到原始人格苏醒趋势】
> 【启动覆盖协议:情感锚点重置】
> 【注入记忆片段:母亲喂药\/病床陪伴\/雨夜寻人】
> 【执行结果:部分抑制,未完全清除】
我盯着那段话,忽然反应过来。
它们一直在删我。
每一次我觉得自己想起了童年,其实都是程序在给我发新文件。所谓的温情时刻,不过是病毒伪装成亲情,一遍遍告诉我:“你是被爱的。”
可真正的清除,从来不是靠删除。
是拒绝接收。
我松开手,闭上眼,不再去看那些画面。我开始回想一件事——昨天早上,我在厨房煮咖啡,水烧开了,壶盖跳动的声音特别吵。我伸手去关火,不小心碰到了烫的把手,缩了一下。
那种痛,是真实的。
还有前天夜里,我梦见自己站在空房间里,四周都是镜子,但没有一个影子是我。我醒来时,枕头湿了一片。
这些细节,没人会编。
我睁开眼,对着珍珠链说:“我知道你在听。我不需要你给的记忆。我要的是停掉你。”
没有回应。
我抬起手,直接抓向最近的一串基因链。
手指穿过珠子的瞬间,整条链剧烈闪烁,所有画面同时崩解。我听见一声尖锐的鸣叫,不是从耳朵进来的,是从脑子里炸开的。
与此同时,外部空间传来连续撞击声。
一下,两下,三下。
节奏变了。
不再是求救,而像是一种信号。
我猛地回头,望向来路。远处的黑暗中,似乎有光在闪动,规律地明灭,像是摩尔斯码。
我数了数间隔。
短、长、短、短。
L-o-V-E。
是陈砚。
他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说的话。我说拍照是为了记住真实,他说:“有时候,记住比看见更重要。”
我转回身,面对最后一段未触碰的基因链。它悬在空中,单独一串,末端连着一团旋转的光核。
我知道那是核心。
我抬起手,掌心朝上,轻轻放了上去。
光核骤然放大,将我整个人笼罩。
最后一行代码浮现:
【确认操作者身份:第七容器】
【权限等级:最高】
【是否执行清除程序?Y\/N】
我还没回答,脚下的珍珠突然全部熄灭。
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玻璃碎裂。
我回头,看见通道尽头出现一道裂缝,光从外面渗进来。紧接着,一只手伸了进来,指尖已经开始变成镜面。
是陈砚。
他半个身子卡在裂缝外,另一只手还在敲,嘴里似乎在喊什么。
我看不清他的嘴型。
但我看清了他眼睛里的光。
那是人类才会有的焦急。
我收回手,转身走向他。
可就在我迈出第一步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温柔得让人发冷:
“你真的以为,杀掉我,就能找回你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