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停在半秒。
我没有回头,一把拽住陈砚的手臂往消防通道拖。他脚步踉跄,身体像被抽掉骨头,但没反抗。楼梯间灯坏了,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映出轮廓。我感觉到他的呼吸贴在我后颈,断断续续,像是有人在远处拉风箱。
我们从后门翻进小巷,跑了很久。街灯越来越少,路面坑洼不平,我的鞋跟断了一只,干脆脱下来拎着。陈砚一直没说话,右手垂着,手指微微抽动。我用相机反光看他瞳孔,颜色还是正常的。至少现在是。
天快亮时,我们在城郊找到一栋老招待所。外墙刷的灰已经剥落,招牌只剩“宾”字还亮着红光。门没锁,推一下就开。大厅空荡,柜台积满灰,墙上挂的登记本翻开一页,纸角卷曲,墨迹模糊。
我选了二楼最里面的房间,门框歪斜,锁芯生锈。我把椅子抵在门后,又撕下窗帘布条把陈砚右手绑在床头。他靠墙坐着,眼皮颤动,嘴唇无声开合,像在背什么句子。
屋里只有一台老式立式电视,摆在墙角,天线歪斜。我拔了插头,又把电线从插座扯下来扔到窗外。电源总闸我也拉过,确认没电。
可十分钟不到,电视屏幕突然闪了一下。
雪花点跳动几下,画面清晰起来——是704室的厨房。
镜头角度和监控主机拍的一模一样。冰箱门半开,里面摆着那几个穿红睡裙的人偶。桌上刀架上的血字还在,写着“该你喂我们了”,颜色比之前更深。
我盯着看了五秒,转身去检查线路。电线确实断在外面,插座也没通电。可屏幕依旧亮着,画面甚至在流动。我看到画面里的自己正站在厨房中央,低头看着手。
电视里的我忽然抬头。
她看向镜头。
不是看摄像头,是直接看我。
她的嘴动了:“砚儿该喂妹妹们了。”
声音从电视喇叭里传出来,平稳,带着一点笑意。
陈砚猛地站起来,椅子倒地发出巨响。他挣断布条冲过去,一拳砸向屏幕。玻璃炸裂,碎片飞溅。我扑过去想拦,但晚了一步。
一片三角形的玻璃嵌进他左手掌心,血立刻涌出来。我抓住他的手腕翻过来,血顺着指缝往下滴。伤口是三个小孔排成一圈,边缘整齐,像钻出来的。
和b-7室那具尸骨耳后的孔洞位置一模一样。
他跪在地上,没叫疼,也没缩手。眼神发直,嘴里重复着一句话:“换药……要换药……姐姐说的……”
我扯下风衣内衬,用力按在他手掌上。布很快湿透,但我不能松。血流不止,可他脸上一点反应都没有。
“陈砚。”我叫他名字。
他没应。
“陈砚!”我又喊了一声,声音大了些。
他眼皮抖了一下,视线慢慢移过来,落在我的脸上。眼神还是空的,但至少对焦了。
我继续压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摸出相机,挂在他脖子上。金属外壳碰着他锁骨,发出轻微声响。
“你还记得怎么修复残页吗?”我说,“那些烧坏的档案,你都能拼回来。现在,我需要你帮我修回我自己。”
他喉咙动了一下,没说话。
过了几秒,他手指轻轻动了下,像是想抓住什么。然后他抬起眼,看了我一眼,极轻微地点了下头。
我没松劲,但心里知道,他回来了,哪怕只有一部分。
电视还在响。屏幕碎了,图像扭曲,可声音没断。704室的画面变了,现在是客厅。监控视角下,我看到自己坐在地板上,手里拿着相机,正在看什么东西。陈砚站在旁边,背对着镜头。
画面里的我忽然转头。
她笑了。
然后她说:“你不该逃。”
声音很轻,但清楚。
我站起身,走到电视前。伸手去拔最后一根线——连接显像管的粗线。手指碰到接口时,屏幕突然闪出一段新画面。
是档案馆b-7室。
铁柜开着,护士服挂在里面。袖口轻轻晃动,像是刚被人碰过。
接着,一只手指从画面外伸进来,勾住了衣领。
那只手苍白,指甲修剪得很短,腕内侧有一道细长疤痕。
是我的手。
可我没有动。
我站在电视前,手还搭在线上。
陈砚在我身后低声说:“她已经在里面了。”
我没回头。
画面中的“我”慢慢把护士服取下来,抱在怀里。她转过身,面对镜头,嘴角一点点抬起来。
她说:“这次,轮到我来照顾你们了。”
电视突然断电。
所有声音消失。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陈砚的呼吸声。
我蹲下身,检查他手掌的伤。血终于止住了,三个孔排列规则,边缘泛白,不像普通割伤。我把相机捡起来,打开后盖。底片还在,我抽出一张空白胶卷,放在他伤口上方。
三秒后,胶卷显影。
上面没有图像,只有一串数字:07-19-86。
那是我的出生日期。
也是林晚最后一次进入实验室的日子。
陈砚靠墙坐着,眼睛闭着,但没睡。我听见他牙齿轻磕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是冷,又不像。
我站起来,走到窗边。窗帘破了个洞,透过缝隙能看到外面荒地。杂草长得很高,风吹过时,像有东西在里面爬行。
我想起昨天在b-7室,他说“衣服里有眼睛”。
现在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眼睛不在衣服里。
在底片上。
在每一次拍摄里。
我低头看相机,镜头黑漆漆的,像一个洞。
陈砚忽然开口:“你拍了多少张?”
我愣了一下。
“关于我的。”他问,“有没有哪一张,是你真的想留下的?”
我没答。
他没再问。
屋外传来车声,由远及近,又慢慢消失。招待所的老地板偶尔响一下,像是热胀冷缩。
我重新装上胶卷,对准电视残骸按下快门。
底片缓缓浮现图像。
第一层是破碎的屏幕。
第二层,画面里多了一个人影,站在我背后,穿着红睡裙,抱着黑玫瑰。
第三层,那个人影转过头。
脸是我的。
但她的眼睛是闭着的。
像是在睡。
又像是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