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脉深处,黑暗像浓稠的墨汁。
林九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大口喘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手的剧痛。那只手现在毫无知觉,像一截干枯的树枝挂在肩膀上,皮肤皱缩紧贴着骨骼,指尖发黑——这是被“封印之门”强行抽取生命力的后果。
他摸索着从背包里取出应急绷带,用牙齿配合右手,勉强在左臂肘部上方扎紧。这是为了防止毒素或坏死蔓延,但说实话,他心里清楚:这只手可能保不住了。
“斩厄”插在一旁的岩缝里,刀身散发着暗淡的金光,勉强照亮周围三米范围。
林九借着光观察环境。
这里不是天然洞穴,而是明显经过人工开凿的甬道。岩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与金属门上的同源,但更古老、更完整。地面上铺着青石板,虽然积了厚厚的灰尘,仍能看出当年的精工细作。
甬道向前延伸,深不见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像是陈年的香料混合着铁锈和某种...腐败的甜腻。
林九能感觉到,那股属于“错误”的气息,就从甬道深处传来。它像心跳一样有规律地波动,每一次波动,都让周围的空气产生微不可察的震颤。
更诡异的是,他贴身收藏的那两块九龙璧碎片,开始微微发热。碎片内的龙形流光加速游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既兴奋又警惕。
“老头子的地图说有三条路...”林九皱眉回忆,“但这里只有一条甬道。难道需要触发什么机关?”
他扶着岩壁站起身,右手握住“斩厄”。刀柄入手温润,似乎在反哺一丝微弱的能量给他——这把刀真的认主了。
没时间细想,林九必须抓紧前进。
陈天雄随时可能追进来,而在地脉这种封闭环境里,被追上就是死路一条。
他沿着甬道小心前行,每一步都踩得极轻。岩壁上的符文在“斩厄”的金光照耀下,偶尔会闪烁一下,像是在呼吸。
走了大概五分钟,前方出现岔路。
不是三条,是九条。
九条完全相同的甬道,呈扇形排开,每一条都黑黢黢的,深不见底。
林九停下脚步,仔细观察。
每一条甬道的入口上方,都刻着一个古文字。他辨认了半天,勉强认出其中几个:死、伤、困、离、惊...
“奇门遁甲的九宫格局...”林九喃喃自语,“老头子让我选最左边那条,但这里的九条路,哪条算最左边?”
他看向扇形最左侧的甬道,入口上方的字是“死”。
死门。
在奇门遁甲里,死门是最凶的门,主大凶、绝境、死地。
但老头子不会无缘无故让他选死路。
林九想起秘典里的一句话:“置之死地而后生,赊刀人一脉,从来都是向死而生。”
“向死而生...”他重复着这句话,眼神逐渐坚定。
就选死门。
但就在他准备踏入的瞬间,身后甬道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陈天雄追来了!
“林九!你跑不了!”怒吼声在狭窄的甬道里回荡。
林九来不及多想,一头扎进死门甬道。
就在他踏入的瞬间,甬道入口的岩壁上,那个“死”字突然亮起血红色的光!紧接着,整个甬道开始震动,入口处竟然缓缓闭合——像是某种自动机关被触发了!
“想关门?!”陈天雄的声音已经到了岔路口。
林九回头,透过即将闭合的缝隙,看到陈天雄提着黑色长刀冲过来。但就在陈天雄要冲进死门的最后一刻,入口彻底关闭。
“砰!”
岩壁合拢,严丝合缝。
林九被关在了死门甬道里,而陈天雄被挡在了外面。
但林九没有松口气,因为他知道,陈天雄绝对不会放弃。而且以陈天雄的性子,很可能会...
“轰——!”
外面传来剧烈的撞击声。
陈天雄在强行破门!
林九不再停留,转身向甬道深处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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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门甬道比外面那条更狭窄,更压抑。
岩壁上的符文不再是简单的刻痕,而是变成了浮雕——无数扭曲的人形,张着嘴,伸着手,像是在无声呐喊。更诡异的是,这些浮雕在“斩厄”的金光照耀下,会微微蠕动,像是活的一样。
林九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浮雕,专注前进。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这条路,在往下走。
坡度很缓,但持续向下。林九粗略估算,自己至少已经下降了五十米深度。而甬道的温度,也在持续下降——现在大概只有零度左右,岩壁上凝结着白色的霜花。
左手的麻木开始蔓延到肩膀。
林九知道,这是坏死的征兆。如果不能在六小时内得到专业救治,这条胳膊就真的废了。
但他现在没得选。
又走了十分钟,前方出现微光。
不是“斩厄”的金光,而是幽幽的、蓝色的冷光。
林九加快脚步,转过一个弯,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至少有百米方圆。溶洞中央,有一个天然形成的石台,石台上方倒垂着一根巨大的钟乳石,钟乳石尖端不断滴落乳白色的液体,落在石台中央的一个石碗里。
而整个溶洞的光源,来自岩壁上密密麻麻的、散发着蓝色荧光的苔藓。那些苔藓铺满了每一寸岩壁,让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种梦幻又诡异的蓝光中。
但最震撼的,不是这些。
是石台周围,散落着十几具...骨架。
不是人类的骨架。
这些骨架明显比人类大,平均身高在两米五左右,骨骼粗壮,头骨狭长,额头上还多了一个骨质的凸起。而且它们都保持着跪拜的姿势,面朝石台,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时突然死亡。
林九走近观察。
骨架已经彻底石化,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结晶。但从姿态能看出,它们死前很平静,没有挣扎的痕迹。
“这是什么...”林九喃喃自语。
他绕着石台走了一圈,在石台背面,发现了一块石碑。
石碑上刻着文字,但不是汉字,也不是已知的任何古文字。然而当林九凝神细看时,那些文字竟然开始扭曲、重组,最后变成了他能看懂的内容——
“大唐贞观十七年,龙脉异动,地气暴乱。有邪物自地心而生,欲噬龙脉,祸乱人间。”
“陛下遣国师袁天罡,率三百龙武卫,入地脉降妖。鏖战七昼夜,斩邪物于龙脉之眼,然邪物不灭,其怨念与龙脉融为一体。”
“天罡以毕生修为,借九块‘镇龙玉’(后称九龙璧)之力,布‘九宫锁龙阵’,将邪物怨念封印于此。然阵法需人主持,三百龙武卫自愿留下,以身为阵眼,永镇此间。”
“后世若见此碑,切记:邪物名‘厄’,乃天地怨气所聚,不死不灭。封印每千年松动一次,需赊刀人一脉持‘斩厄刀’,以血为祭,加固封印。”
“若封印已破...速逃。”
石碑到这里结束。
林九看完,浑身发冷。
他终于知道“错误”的真名了。
厄。
天地怨气所聚,不死不灭。
而更让他心寒的是最后那句话——“若封印已破,速逃。”
这意味着,连当年布阵的袁天罡,都没把握彻底消灭“厄”,只能封印。而现在,一千年过去了,封印松动了。
“所以陈天雄收集碎片,不是在帮‘厄’破封,而是在...加速封印崩溃。”林九喃喃自语,“每多一块碎片被移动,封印就弱一分。如果九块碎片全部被移动...”
他不敢想下去。
必须阻止陈天雄!
但就在这时,身后甬道方向传来一声巨响!
“轰隆——!”
岩壁炸裂,碎石飞溅!
陈天雄硬生生用蛮力轰开了死门入口,提着黑色长刀冲了进来!他胸口绷带已经完全被血浸透,脸色苍白如纸,但眼中的疯狂却更盛了。
“找到你了,小老鼠。”陈天雄咧嘴一笑,满口是血,“你以为一道破门就能挡住我?”
林九握紧“斩厄”,后退几步,背靠石台。
他的左手已经完全失去知觉,现在只能单手持刀。而陈天雄虽然重伤,但战力依然在他之上。
“陈天雄,你看看周围!”林九试图说服他,“看看这些骨架!看看石碑上的字!你帮的那个东西,是灭世的邪物!你是在自取灭亡!”
陈天雄扫了一眼溶洞,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随即被狂热取代:“那又怎样?‘厄’答应过我,新世界里,我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你们这些旧世界的遗老,都该被淘汰!”
“你被它骗了!”林九大吼,“它需要的是祭品!是你这样的强大修行者,用你们的生命和灵魂,来帮它彻底脱困!你以为你是合作伙伴?不,你只是它选中的食物!”
“闭嘴!”陈天雄暴怒,“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厄’在梦中与我对话三年,它了解我的一切,它懂我的抱负!而你,林九,你什么都不懂!你只想守着这个腐朽的世界,做你那个可笑的‘救世主’梦!”
他举刀指向林九:“把碎片交出来,我可以给你个痛快。否则,我会让你亲眼看着,我是怎么用你的碎片,开启新世界的!”
话音落,陈天雄动了。
这一次,他的速度比之前更快!黑色长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刺林九心脏!
林九举刀格挡,但单手力量不足,被震得倒退两步,撞在石台上。
“铛!铛!铛!”
陈天雄连劈三刀,一刀比一刀狠!
林九勉强招架,虎口已经崩裂,鲜血顺着刀柄流下。更糟的是,他能感觉到,“斩厄”在疯狂抽取他的福缘来对抗陈天雄的噬魂石——照这个速度,最多三分钟,他就会再次陷入福缘枯竭!
“不能硬拼...必须智取...”林九大脑飞速运转。
他一边格挡,一边观察溶洞环境。
那些发光的苔藓...那些跪拜的骨架...还有石台上不断滴落的钟乳石液...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
如果这里是当年封印的核心,那么...
林九故意卖个破绽,让陈天雄的刀擦过他的右肩,带起一蓬血花。
“呃!”他闷哼一声,借势向后翻滚,正好滚到石台中央的那个石碗旁。
碗里已经积蓄了半碗乳白色的钟乳石液,散发着淡淡的灵气。
“想喝?那是我给你准备的最后一餐!”陈天雄冷笑着追来。
林九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用受伤的右手,抓起石碗,不是喝,而是狠狠泼向陈天雄!
陈天雄下意识挥刀格挡,液体溅了他一身。
“雕虫小...”他话没说完,脸色突然变了。
那些乳白色的液体,在触碰到他的皮肤和衣服后,竟然开始发光!不是普通的光,是那种与岩壁苔藓同源的蓝色荧光!
更诡异的是,他手中的黑色长刀,刀身上的噬魂石开始剧烈颤抖,发出刺耳的尖啸声!
“这...这是什么?!”陈天雄惊恐地发现,噬魂石竟然在排斥这些液体!
“这是‘龙脉髓液’。”林九扶着石台站起身,喘着粗气说,“当年袁天罡布阵时,用特殊手法改造了这里的钟乳石,让它滴落的液体蕴含纯净的龙脉之气。而这东西...”
他指了指陈天雄的刀:“和你那把靠吞噬怨气成长的邪刀,是天生的克星。”
话音未落,陈天雄突然惨叫一声!
噬魂石炸了!
不是物理爆炸,而是内部的能量暴走!那颗暗红色的宝石表面出现无数裂纹,从中涌出大量黑气——那是它吞噬过的怨灵和负面情绪,现在失去了束缚,开始反噬宿主!
“不——!”陈天雄扔掉长刀,双手抱头,跪倒在地。
那些黑气像有生命一样,钻进他的七窍,钻进他的伤口,疯狂侵蚀他的身体和灵魂!
林九看到,陈天雄裸露的皮肤下,有东西在蠕动。他的眼睛开始充血,牙齿变长,指甲变黑变尖...
他在被反噬,在被那些怨灵同化!
“救...救我...”陈天雄向林九伸出手,眼中最后一丝清明在哀求。
林九握紧“斩厄”,没有动。
不是冷血,而是他知道,救不了了。
被噬魂石反噬的人,魂魄已经被污染,救回来也是个疯子,而且会成为怨灵的载体,危害更大。
“陈天雄,一路走好。”林九轻声说。
陈天雄眼中的最后一点光,熄灭了。
他的身体开始膨胀,皮肤开裂,从裂缝中钻出黑色的触须。几秒后,他已经完全失去了人形,变成一团由黑色触须和怨灵组成的、不断蠕动的怪物。
“吼——!”
怪物发出非人的咆哮,扑向林九!
林九举刀,但这一次,他不是要硬拼。
他看准时机,在怪物扑来的瞬间,侧身躲过,然后一刀斩在怪物与地面连接的几根主要触须上!
“斩厄”的金光对怨灵有奇效,触须应声而断!
怪物惨叫,动作慢了半拍。
林九趁机冲到石台背面,那块石碑前。
他记得石碑最后那句话——“若封印已破,速逃。”
但还有半句,是刻在石碑底座的细小文字:“若逃无可逃,可借龙脉髓液,激活九宫残阵,暂困邪物。”
林九看向石碗。
碗底还残留着一点龙脉髓液。
他咬破右手食指,将血滴进碗里,然后用手指蘸着混合液,在石碑底座上快速画出几个符文。
这是他刚才观察岩壁上的九宫阵图时,强行记下的几个关键节点。
“九宫锁龙,以血为引,以髓为媒,困!”
最后一个符文画完的瞬间,整个溶洞震动起来!
岩壁上的蓝色苔藓光芒大盛,那些跪拜的骨架,空洞的眼窝里同时亮起蓝光!九道蓝色光柱从九个方向射来,交汇在那团怪物身上!
“吼——!!!”
怪物发出痛苦的咆哮,被光柱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它疯狂挣扎,触须拍打地面,但每挣扎一次,光柱就收紧一分。
林九瘫坐在地,大口喘气。
他成功了...暂时困住了陈天雄变成的怪物。
但代价是,他的福缘已经降到了25%,而左手,从肩膀开始,已经彻底变成了死灰色——坏死已经蔓延到躯干了。
他必须尽快找到治疗的方法,否则就算不被怪物杀死,也会死于器官衰竭。
林九挣扎着站起身,看向溶洞深处。
那里还有一条甬道,比死门更窄,更暗。
但石碑上提到过,“厄”的本体被封印在“龙脉之眼”。
那里,应该就是最终的目的地。
林九捡起“斩厄”,又从地上捡起陈天雄掉落的黑色长刀——虽然噬魂石碎了,但刀身本身是用陨铁打造,还算锋利,可以做备用武器。
他最后看了一眼被光柱困住的怪物,转身走向深处甬道。
就在他即将踏入甬道的瞬间,身后传来陈天雄——或者说那怪物——模糊不清的声音:
“林...九...”
林九回头。
怪物那张已经不成形的脸上,竟然浮现出陈天雄最后的面容,虽然扭曲,但确实是他的脸。
“杀...了...我...”那脸用口型说。
林九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
他举起“斩厄”,刀身上的金光凝聚成一点。
“斩厄破障,护佑苍生。陈天雄,你的罪,到此为止了。”
刀光闪过。
怪物的核心被贯穿。
那些黑色触须瞬间枯萎,怨灵在金光中消散。
几秒后,地上只剩下一具干瘪的、勉强能看出人形的尸体。
陈天雄,死了。
林九收起刀,头也不回地走进深处甬道。
他的脚步有些踉跄,但眼神坚定。
接下来,就是面对那个真正的“厄”了。
一千三百年的恩怨,赊刀人一脉的使命,都将在龙脉之眼,做个了断。
而距离血月降临,还有三十四小时。
地脉深处的战斗,才进行到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