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鹤展翅,排云驭气,载着飞云宗一行人一路向西。
天风浩荡,吹拂得众人衣袍猎猎作响。
脚下是翻涌的云海,如棉絮,如雪浪,遮蔽了尘世的喧嚣,唯有鹤唳清越,在空旷的天际间回响。
韩尘盘膝坐在太上长老所乘的头鹤背上,身形随着灵鹤平稳的翱翔微微起伏。然而,他的内心却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自离了飞云宗地界,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便挥之不去。
他总能清晰地感知到,有一道目光,清冷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时不时便落在他的背脊上,让他没来由地一阵心慌意乱。
他知道那是谁。
除了那位临时起意加入队伍的魔兽峰峰主,他的师尊云慕雪,还能有谁?
可他不敢回头。
那日帐篷里的惊鸿一瞥,那白皙得晃眼的肌肤,早已成了他道心上一缕难以磨灭的涟漪。此刻若回头对视,除了无尽的尴尬,他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结果。
只得强自镇定,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浑然未觉。
许是憋闷得久了,灵兽袋口微微蠕动,两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悄悄探了出来,乌溜溜的眼珠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的云海世界。韩尘眼角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迅疾而轻柔地两巴掌将它们按了回去。
“安分点!”
他低声斥道,心中暗呼侥幸。
开玩笑,太上长老这等人物就在身前咫尺,灵觉何等敏锐?若被他发现这两只小东西,自己那点隐藏的底细,怕是要暴露无遗。
正心神不宁间,身前一直静默如山的太上长老却忽然动了。
他依旧目视前方,仿佛身后之事了然于胸,只随意地一扬手,两颗龙眼大小、色泽莹润、散发着奇异药香的丹药便向后抛来。
“接着。”
韩尘下意识伸手接住,丹药入手温润,隐有灵气流转。
“这是破境丹。”
太上长老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为了凑齐这几味主药,倒也花了老夫数月工夫……嗯,待中途休整时,你便寻机服下,借此突破两个小境界,应当不成问题。”
他顿了顿,习惯性地捋了捋银须,“如此,也算全了当初许你的第三个福利。”
韩尘握着那两颗沉甸甸的丹药,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磅礴药力,心中瞬间被一股暖流填满。他微微躬身,声音带着真挚的感激:“多谢师尊!”
将丹药小心翼翼收入储物袋,他不禁回想起自己踏入飞云宗以来的种种。
从杂役部的懵懂少年,到如今的真传弟子,这一路上,确实遇到了不少善意。
当然,也有姚书生、姚有才那般嫉贤妒能之辈,有不分青红皂白的令狐志长老,有孤剑峰那些无端将他视作情敌的同门,更有甚者,曾半路出手劫掠……世间百态,善恶交织。
但总体而言,他心中留存更多的,仍是温暖。
尤其是先后遇到的几位师尊,无论是引他入门的,还是传他道法的,亦或是眼前这位看似淡漠、实则处处为他筹谋的太上长老,都对他倾囊相授,关怀备至。
或许是因为离别,或许是因为这高天之上的孤寂,鹤背上的韩尘,思绪飘飞,将宗门内的点滴岁月细细回味,一股难以言喻的眷恋与不舍悄然漫上心头。
路途迢迢,灵鹤虽非凡种,亦需偶尔停歇。
太上长老经验老到,专挑那些人迹罕至的崇山峻岭、绝壁之巅作为短暂的落脚点。如此虽显孤清,却能最大程度避开不必要的麻烦,免去与途中其他势力或散修起冲突的风险,确保行程顺畅。
偶尔落脚处误入了某些强大妖兽的领地,往往不等对方显露凶威,太上长老只须稍稍释放出一丝属于武皇境的浩瀚气息,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妖兽便会立刻噤若寒蝉,低吼着悻悻退走,不敢有丝毫冒犯。
若遇滂沱雨天,众人便需运转灵力,在自身与灵鹤周身凝聚出一层无形的护罩,阻挡风雨。
此法虽有效,但对灵力消耗颇大,连续赶路之下,众人脸上难免渐露疲态。
如此飞行了约莫十日,日落时分,天际晚霞如血,映照得云海一片瑰丽。
连番赶路,众弟子皆显倦容,连灵鹤的飞行速度也似慢了几分。太上长老见状,便决定在前方一座陡峭悬崖上寻到的天然山洞中过夜,好让众人彻底休整一番。
那悬崖陡峭如刀削,山洞入口隐蔽。
尚未靠近,便听得洞内传来一阵慌乱的扑翅之声,旋即两只形貌怪异、翎羽纷飞的大鸟惊慌失措地从中冲出,仓皇逃入暮色之中,显然是感知到了太上长老那令人心悸的气息。
步入洞中,才发现内里别有洞天。
这并非一个寻常的狭小洞穴,而是一个极其开阔的大型溶洞,足以容纳数百人。
洞顶极高,宛如被一只无形巨手硬生生撑起的一片地下苍穹,无数大小不一、千姿百态的钟乳石从穹顶倒悬而下,如同天地间倒挂的利剑丛林,表面泛着幽幽的、清冷如玉的光泽。
细看之下,这些钟乳石形态万千,有的似虬龙盘绕,石质的鳞片在微光下闪烁神秘光华;有的如飞天仙女,衣带当风,姿态曼妙,仿佛下一刻便会挣脱石壳束缚,翩然起舞。
溶洞地面,则尽是岩石,密密麻麻形成一片微缩的石之森林。
这些岩石、石笋与顶上的钟乳石遥遥相对,有些甚至已连接成粗壮的石柱,仿佛在进行一场亘古以来便未曾停歇的、静默的对话与生长。
岩石和石笋之间,一条清澈见底的地下河蜿蜒流淌,河水在溶洞内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光映照下,漾起粼粼波光,潺潺水声在空旷的洞内回响,更添几分幽静与神秘。
初次见到如此奇景,一众弟子顿感新奇,疲惫一扫而空,纷纷四处走动,这儿摸摸冰凉的钟乳石,那儿看看奇特的石笋,低声议论着,脸上写满了惊叹。
莫说是他们,便是韩尘,也是头一回见识这般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心中那点离愁别绪暂且被好奇取代。
有太上长老这尊大神亲自守在洞口,众弟子安全感十足,放心地在洞内寻找干燥舒适之处休息。
韩尘目光扫视,径直走向溶洞最深处,挑了块较为平坦光滑的岩石,也顾不得许多,一屁股坐了下去,随即向后一躺,准备闭目养神。
然而,他刚合上眼,身旁便是一道红影闪过,带着一缕熟悉的、清冷的幽香。
云慕雪身姿轻盈如羽,稳稳地落在他旁边另一块略高的岩石上,裙裾微拂,悄然无声。
韩尘吓得一个激灵,几乎是本能地侧过身去,用后背对着那道倩影,紧紧闭上眼睛,心中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他实在不敢与她有任何视线接触,那日的“沐浴事件”如同梦魇,只要一看到她,那光滑如缎、洁白胜雪的肌肤景象便会不受控制地浮现于脑海,搅得他道心摇曳,难以自持。
“罪过,罪过……”
他只得在心中反复默诵清心口诀,试图驱散那旖旎的杂念。
“啊——!”
突然,一声痛呼从韩尘口中爆发。
他只觉耳朵一阵尖锐的疼痛,猛地睁眼,却见钟欣然正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拿捏着他的耳朵。随后,还夸张地在自己鼻子前扇了扇风,一脸嫌弃的模样。
宋时微则站在她身旁,眉眼弯弯,笑得如同偷腥的猫儿。
她们身后,还跟着以大师兄江程和小师姐江小糖为首的、太上长老门下的其余几位真传弟子,此刻都面带戏谑地看着他。
“臭小子,大白天的睡什么觉?瞧你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儿!”
钟欣然柳眉倒竖,质问道,“老实交代,昨晚出发前,是不是偷偷溜去哪里喝花酒了?一身酒气好似还未散尽!”
韩尘吃痛,只得讪讪地坐起身来,下意识地斜眼瞥向旁边。
果然,云慕雪正单手支颐,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块高岩上,面纱之上的眼眸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看戏之意。
被这么多熟人,尤其是两位师尊围观自己如此窘迫的模样,韩尘只觉得脸上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天啦!这简直是他人生中最尴尬的时刻之一!
“疼!放——放手!”
他龇牙咧嘴地求饶,“昨——昨晚没喝花酒,是去杂役部,跟之前的丁大狗、王二蛋那些师兄师姐们告别,多饮了几杯……真的!”
见韩尘不似作伪,钟欣然这才哼了一声,松开了拧着他耳朵的手。
随即毫不客气地将他从岩石上赶了下去:“起来,这地方归我了!” 说着,自顾自地坐了上去。
宋时微也抿嘴一笑,挨着钟欣然坐下。
韩尘揉着发红的耳朵,无奈地朝江程和糖糖师姐等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悻悻然地一屁股坐在了略有些潮湿的地面上。
戏看完了,众人纷纷向韩尘投去同情的一瞥,便各自散开,寻找干净的岩石打坐调息去了。
江小糖心软,走过来轻声道:“韩尘师弟,我们那边还有块干净石头,要不你来跟我们挤挤?”
韩尘闻言,先是不由自主地回望了一眼岩石上正眯着眼睛打量他的钟欣然,又偷偷用眼角余光瞟了瞟旁边高岩上那位姿态悠闲的师尊云慕雪,心中顿时明镜似的。这哪里是能随便挪窝的地方?
他连忙低声对江小糖道:“谢谢糖糖师姐好意,不……不用了,我觉得这、这里就挺好的,接地气,呵呵……”
江程走过来,豪爽地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随即拉着还有些不放心的江小糖离开了。
是夜,溶洞内渐渐安静下来,唯有地下河的潺潺水声依旧。大多数弟子都已陷入深沉的睡眠或入定之中。
待到午夜时分,万籁俱寂,韩尘悄然睁开了双眼。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灵力按照特定的路线缓缓运转。
片刻后,一股属于先天境四重的气息自他体内弥漫而出,虽然微弱且被刻意压制,但在寂静的洞中依旧清晰可辨。然而,这股气息并未停留太久,很快便再次攀升,稳定在了先天境五重的层次!
他竟在短短时间内,连破两境!
洞口处,一直闭目盘坐的太上长老,在韩尘气息变化的瞬间,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随即恢复如常。
而储物袋中那两颗珍贵的破境丹,依旧静静地躺着,未曾动用分毫。
不远处,假寐中的云慕雪倏地睁开了美眸,望向韩尘所在的方向,面纱下的唇角微扬。
“果然……”
她心中暗道,“这小子,根本就不是跟着去观光的,他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那学院考核。竟能在赶路途中悄无声息地连破两境,瞬间达到了考核的最低标准……有点意思。”
翌日,天光微熹,晨曦尚未完全驱散夜的寒意,太上长老便已起身,催促众人启程。
休整了一夜,众人皆是神采奕奕,疲惫尽去。
唯有韩尘,一边揉着有些发酸的胳膊,一边暗自活动着略显僵硬的后背,总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太舒服。
“难道是昨晚睡湿地着了凉?”
他暗自嘀咕,随即又想到某种可能,下意识地摸了摸耳朵和胳膊,“这胳膊酸麻,后背发凉……不会是半夜被钟辣椒那丫头偷偷掐了几把吧?……”
带着这无端的猜疑和一身莫名的“不适”,他在太上长老的示意下,再次跃上鹤背。
灵鹤齐鸣,振翅高飞,载着众人重新投入那无垠的云海,向西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