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自己的终身,珠珠在别院待不住,是跟了哥哥们一道来的宫门外。
两个哥哥进去了,只剩她一人百无聊赖,越等越是心焦,索性跳下马车。
留了亲卫在原地,防止哥哥们办完事情找不到她,剩下几人跟着珠珠钻进了不远处的西市。
这里离京城达官显贵聚居之所不远,店铺商家、连带着往来百姓,都看着富贵优容。
珠珠后面跟着数个黑壮汉子,大摇大摆沿着潘楼街一路东行,直走到西街。
她边走边逛,看到喜欢的小摊就停下,拿了东西便走,身后壮汉自会给钱。
正在边走、边拆着刚买的玉连环玩耍,就听前方一片敲锣打鼓。
这是到了京城内最大瓦肆,桑家瓦子。
珠珠来了兴致,买了票入内,发现里头不但有买卖杂货的,经营青楼酒馆的,还有杂耍百戏、唱歌跳舞。
此时不过上午,来取乐的男子已是熙来攘往。
就是没见着几个女子……
珠珠进来后,俨然成了一道引人瞩目的风景。
不少男子盯着她瞧,都忘了自己还在走路,一头撞在前人背上,引得对方气愤回头。
然后看珠珠忘记走路的,又多了一个。
珠珠被这些人看得厌烦,挑了一间人最少的勾栏(注1)钻进去。
白日那些有名号的大家多在练功准备,勾栏台上演出的是些小弟子和路歧人(注2)。
珠珠进来时,正遇上舌辨(注3)表演的老汉一拍惊堂木,讲到精彩处。
“只听田娘子一声暴喝,扬手便给了李郎君一个耳光,将他打至堂下,连带着李郎君带回家的两个私生子也跪倒在地。”
“一时间堂上除了田娘子,人人自危。”
珠珠听着听着,脚步就慢了下来。
她找了一张无人的桌子,直接坐下,双手捧颊,津津有味地等台上继续说。
再听两句,她就确信了耳熟的原因。
这说的不就是她姑祖母天盛太后和成帝的故事嘛。
她早听说姑祖母当初的彪悍在昭朝流传甚广。
多年后的今日,依然引人称道。
恰好今日就撞上了。
好好好,这才是徐家女该有的风范。
身为一个好侄孙,珠珠立马从怀里掏了一把金珠投到台上,引来说书老汉的躬身致谢。
“田娘子娘家势大,忍不得这般屈辱,大闹一场后就打算带着仆人陪嫁回娘家。但李郎君又哪里能让,急忙祭出了老丈人的书信,说了一个让田娘子迟疑的大秘密。”
哦哦,大秘密!
珠珠上身前倾,听得认真极了。
偏在这种关键时刻,有那不长眼的东西冒出来,挡在了珠珠身前。
“哟,这大早上的,小娘子就迫不及待要投进爷的怀里了?”
“可是闺中寂寞,需要爷的安抚呀?”
珠珠撤回一个前倾,脚尖一点,带着身下坐椅整个人平移后撤数步,抬头看去。
发现是一个身穿粉色绸衫,却敞着胸口,腰束阔面织金鸾带,鬓边还戴着一朵硕大鲜花的男子。
光看装扮,除了骚气油腻一些,倒也不能说是错。
但配上他敞怀露出的胸毛、腰带只能勉强扣着的肥腰、微微发黄的牙和不断翕张放大的鼻孔……
珠珠不忍卒视地挪开视线,怕自己被对方丑瞎。
她的逃避,看在对方眼中,反倒让那胖公子更加得意。
他昂首挺胸,腰带被绷得更紧。
“还害羞呢?别怕,爷带你到隔壁春风楼,担保不让人看你,可好?”
他说着这话,就自顾自伸手来抓珠珠,想要将美人拉到身边。
珠珠忍了又忍,忍无可忍,连鞭子都不想沾这丑东西,抓起桌上的果盘就往他的丑脸上砸去。
“你姑奶奶看在老板做生意不容易,这里人来人往偶有碰撞也是常事,懒得跟你计较,你还想得寸进尺是吧?”
“人肥就多用两尺衣料,有空在腰带上绣花,没空把你满身膘遮一遮,你丑到人你也要负责任的,知不知道?”
她一边说,一边用结实的粗瓷盘往那壮汉面中抡,一砸一个满面开花。
“知道吗?”
一下。
“知道就说话!”
又一下。
“姑奶奶好心教导你,你还不服气?”
再一下。
看表演的观众刚刚没少偷偷瞧这面莹如玉的艳丽女郎。
只是看她遍身罗绮、穿金戴银,又身边跟着几个铁塔似的异域壮汉,实在不像普通人。
故而那些看客们多是过过眼瘾便罢,没人敢上前撩拨。
这胖公子却是不同,他也是出身权贵之家,素来在京城横着走,没想到今天遇上这种上来就动手的野蛮女子。
眼看着胖男就要被珠珠一盘子抡晕过去,他带来的随侍们终于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想要救主。
珠珠身后的亲卫们一手两个,像是抓鸡仔似的把那些家丁们提起来。
在悬殊明显的身高对比下,那些人被来自八万春的黑塔战士们举高摇一摇,整个人就头晕目眩,哇地吐了一身。
这场面就有些惊悚且恶心了。
看双方打起来,看客们连带着台上的说书老汉一哄而散。
当然,老汉跑之前已经用衣摆兜着地上的金豆,把今日收入胡乱裹进怀中。
珠珠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一脸惊恐,但还追在看客身后小声嚷嚷,让对方给茶果钱的掌柜,对他道了声歉意。
然后扭头又果断给了那胖男一盘子。
“看你干的好事,人家好好的生意都被你搅和了!今天的茶果钱你包了,知道不?”
又一下。
“你人长得油腻,骨头倒是挺硬啊。这都不肯服软?”
一张胖脸都快成血饼了,居然一声不吭,只呜呜咽咽地哭。
珠珠都要对这胖子肃然起敬了。
被珠珠的侍卫晃晕的家丁们终于缓过劲来,也不敢挣扎,怕再被暴力抛空,只能被举在半空中,怯怯然地小声开口。
“贵人,我家公子被您砸……不,被您风姿所摄,已经吐血,说不出话来了。”
珠珠闻言一看,果然那胖子嘴边一圈血是从唇间溢出。
这刚刚血太多,人又太丑,她一味地砸,根本没细看。
“这也太弱了,白长了这么一身肉。”
既然对方不是故意要和她对着干,珠珠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暴力性子,就松了扯对方腰带的手,让那滩肥肉软软滑落在地。
她有些嫌弃地在身边木桌上擦了擦手,又踢了胖子一脚。
“快赔钱。”
出声解释的那个家丁又弱弱举手。
“我,我付钱……贵人大人不计小人过,让我家公子缓口气,也让我们看看他的伤吧。”
既然人也打完了,对方又愿意赔偿,珠珠就让亲卫们松了手。
那些家丁呼啦啦围了上去,对着半昏不醒的胖子七嘴八舌问候起来。
珠珠盯着那说话家丁给了钱,就准备离开。
可惜了,说书人口中的那个秘密她还没听到呢。
阿娘整理的典籍囊括昭朝百态,却没有这么细节的市井传说,遇上了她是真好奇。
不知道宣平坊的瓦子有没有讲这个的说书人?
她还在琢磨呢,就听一声尖细的男子喊叫在门外传来。
“就是她!刚刚我亲眼看到她把三公子打成那样的。”
十来名身穿军服的官兵手持剑戟从大门外涌入,眨眼间就装满了这间不大的勾栏。
而窗外还有更多的军士正在赶来,将这小店团团围住。
诸般作态,表明了他们务必要让当街打伤成家公子的凶徒付出代价的决心。
啧。
打不过就叫人,真没出息。
珠珠翻了个白眼,素手一翻,取下腰间长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