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如英有些怀念。
她静静看着大哥大嫂打打闹闹,想起了自己这离家的二十多年。
久别重逢后,再回到家人身边,她总会带着两分小心。
哪怕现在大半年过去了,午夜梦回,依然有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恍惚。
但蓦然回首,有些东西又一直在那里,始终没变。
比如大哥数十年如一日的耍宝,和他们夫妻相处那热热闹闹的腻歪劲。
这让她庆幸地从物是人非中,找到了自己可以安稳落地的点。
徐如英头一次在这种讨论中开了口。
“我看到不疑手上积了不少请珠珠自立为王的表章,前些天阿爹寄过来的信也问了这事。”
“既然准备出兵南越,你对这名分之事可有想法?”
她开这个口,也不止是自己好奇,还是因为徐太公的信。
老人家故土难离,即使子孙都到了南昭,还是秉持着守好最后一块甘蔗地的念头,带着不少家中老人留在了八万春。
但双方书信却不曾断过。
徐如英之前误会父兄那么久,哥哥心无城府不介意,她却过不了自己这关。
她不敢回去见父亲。
但对父亲的来信,她却逐字逐句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
作为一个不孝的女儿,总想弥补一二。
对徐太公的嘱咐和疑问,她算是徐家人里最放在心上的了。
古语有云,爵位不高,则民不敬,蓄禄不厚,则民不信。
珠珠要出兵南越,彻底占领五岭以南所有领土,奠定名分也是常理。
她这话一出,屋子里闹哄哄的大家一下停了下来,转头看向此事的主角,他们家的宝贝珠珠。
被大家盯着看的珠珠犹豫了好一会儿,想说些什么。
但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急性子的徐百川忍不住握着拳替她鼓劲。
“你想说啥呀?”
珠珠还是低头沉吟不语,倒是谢不疑接了话。
“你可是顾忌我乃谢家子?不愿意夺了昭朝土地立国,担心我无颜见谢家先祖?”
珠珠脸一热,知道随着两人日夜相处,现在就算是握着手对方用不得读心术,一样能轻松读懂自己。
她又欣慰又尴尬,捏着对方的手,有些讨饶地晃了晃。
“我知你肯定不会阻拦,但夫妻之间本就没有让一方始终退让的道理。”
她回到了家人身边,找到了解救八万春的法子,尝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滋味。
但谢不疑抛弃了家族、抛弃了身份、抛弃了一切。
他好像,除了她的信任爱重,什么都失去了。
有时午夜梦回,看着丈夫睡梦之中的容颜,珠珠难免会感觉亏欠。
一旦八万春真的在南昭立了国,不提和帝和谢氏一族会如何看待他,昭朝百姓大概都要把他当成卖国贼子口诛笔伐了。
谢不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也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
“我当日已说过,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你好,我便好。”
“这恭顺王爷的名号,我本就不想要……以无用之物换来开国王夫身份,说起来还是我赚了。”
世间吵闹不堪,人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和谋算。
唯有珠珠会对他心存怜惜。
哪怕是为了她在野心勃发之际,依然因为顾虑自己而升起的那一丝迟疑,谢不疑也觉得一切是值得的。
他愿意用本就不属于他的一切,用来交换枕边人对他的这份心软。
惟愿此情此意,长长久久。
有了谢不疑的全力肯定,刚刚默不作声、偷偷在看小夫妻眉眼官司的徐家人也纷纷开口劝起来。
“这些地方本来就是珠珠你打下来的,你值得女王之名。”
“这可是开疆辟土的功绩,我女儿要是当了女王,阿爹我可是扬眉吐气嘞。”
“对啊,我工坊里的女工们也都在议论这事,盼着珠珠你称王,总觉得只有你定下了这名分,才是和林邑三地绑一块,不会哪天就丢下大家跑了。”
在一片劝解声中,珠珠再次看了谢不疑一眼。
那张清雅俊美的脸庞温和如初,满满都是对她的骄傲和包容。
他确实是真心希望她过得随心所欲,满足自己的欲望,实现自己的野心,拿到想要的一切。
“好,那就称王!”
珠珠一锤定音。
从今以后,她徐照乘就在南昭立国,名字就叫“三千界”好了。
打定主意后,她以和母亲一样的雷厉风行迅速筹备着诸多事宜。
大笔一挥,把金碧辉煌的刘家城主府改成王殿。
本来的孔目房等办事五房,也直接改成了孔目部等五部。
三日之内,徐家就正式宣告四方、举办登基典礼。
仪式当天,芽庄城所有百姓父老都换上了家中最干净的衣服,自发来到了南郊祭天之地。
等她燔柴告天、宣告祝文之后,终于如愿的百姓们跪成一片,齐呼女王万岁。
那呼喊声震天撼地,象征着一代女主横空出世。
从此以后,青史上必将有她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女王之路的第一步,就是一统五岭以南。
……
占了林邑三地的徐家女,在时隔半年之后,终于宣告天下她要立国,自封为三千界女王。
这个消息一出,可谓朝野震动。
病重垂危的和帝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在朝堂上倒了下去。
趁此时机,成国公府又联合宸贵妃摄政,把成家人安插满了大半个朝堂。
有这些尸位素餐、满心中饱私囊的家伙在,昭朝自此乱成了一锅粥。
昭朝都如此,与三千界接壤的南越王家,自然更是食不知味、睡不安枕。
王丰眼瞅着恶邻日渐壮大,就像是看着头顶的利剑一点点地落下。
想起当日白马滩之战,顿生悔恨。
“有五岭为屏障,谢家要打我们还得长途跋涉翻山越岭,但林邑与我们可是比邻而居,近在眼前。”
“当初到底是谁出的主意,让我们背着昭朝帮徐家的,简直就是资敌!”
“养虎为患,养虎为患啊。”
王丰在书房里来回转着圈,坐都坐不住,指着满屋子垂首站着的门客谋士破口大骂。
为首的谋士正是王丰堂弟王富。
他趁着家主转圈转到后面,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上被溅到的唾沫,没敢指出当初定下亲徐远谢之策的人,就是王丰自己。
“那徐家就算立了国,在南昭也不过只待了半年多……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王丰从他身后踹了一脚他的屁股,把堂弟踢了个趔趄。
“你这站着说话不腰疼……战战战,你就知道战!”
“当年田木和十三郎,就是被八万春一路从东海打到南边来的。”
“他徐家的男人各个都是水战的祖宗,你让我拿什么去和他打?”
王富被踢了,也不在意。
他站直了身子,随手拍了拍屁股,就给堂哥继续出谋划策。
“那是海战,跟咱们这内河的战事又不一样……要是打不过,咱们就乘小舟穿支流逃走嘛!”
“咱南越水系纵横,又有山岭交错,他们敢来,咱们放风筝也能把他们耗死。”
王丰还想再踹,听了这话脚下一顿。
他想了想,拍了拍堂弟的肩膀。
“你详细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