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独孤九剑》参悟的陈十三,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现在就是在和时间赛跑。
多一分实力,在面对赵无极那座无法逾越的高山时,便多了一分掀翻它的可能。
次日一早,他再次入宫求见女帝。
寒渊阁内,依旧是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檀木香气与墨卷的清冷气息。
赵凛月屏退了所有宫人。
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面对陈十三,她卸下了帝王的威严,甚至像个邻家姐姐,示意陈十三坐下。
“昨天去见白忘机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是,还从他那里,了解到了很多东西。”
陈十三态度依旧恭谨,但那双眸子,却锐利得仿佛能刺破人心。
赵凛月缓缓转过身,一双凤眸静静地凝视着他,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法场之上,这个男人悍然拔剑,硬撼天人。
他不仅没死,反而气息比之前更加凝实内敛。
就像一柄饮过血的绝世凶兵,被重新藏入了鞘中,锋芒尽数收敛,却也因此愈发危险。
“你此番前来,想必是有所发现了。”赵凛月笃定道。
陈十三没有绕任何圈子。
他很清楚,在这位心思深沉如海的女帝面前,任何试探都显得幼稚可笑。
“臣昨日回巡天鉴,见过了白指挥使。”
他微微一顿,抬起眼,毫无畏惧地直视着龙椅后的那双凤眸,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了那个在皇宫深处埋藏了百年的禁忌。
“白指挥使,告诉了臣一门功法的名字——《无间吞生魔典》。”
话音落下的瞬间,寒渊阁内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赵凛月那张冰冷而绝美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裂痕。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下文,握着扶手的手指,却在无声地收紧。
陈十三将白忘机的推测,将赵无极很可能依靠这门魔功,吞噬了开国战场上百万将士的生机,才得以登临天人之境的骇人真相,全盘托出。
他每说一个字,赵凛月的脸色便苍白一分。
当陈十三说到“这门魔功,吞噬的不光是内力,还有生机与性命,被吞噬者往往会在毫无察觉间,生机断绝”时,赵凛月一直挺得笔直的娇躯,猛地剧震了一下。
一滴清泪,毫无征兆地从她眼角滑落。
泪珠顺着那光洁如玉的面颊,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碎成了一朵晶莹而悲哀的水花。
她终于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为何正值壮年、修为已至归真之境的父皇,会在一夜之间突然暴毙于寝宫之中!
太医查不出任何死因,只说是旧疾复发,操劳过度,油尽灯枯。
可她不信!
父皇是何等雄才大略的人物,身体虽有隐疾,但再支撑十年八载绝无问题,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油尽灯枯!
这个困扰了她无数个日夜的梦魇,这个悬在她心头最深沉的疑惑,在这一刻,被陈十三用最残忍的方式,揭开了血淋淋的答案。
原来,她的父皇,不是病死的。
而是被那个他最敬重、被整个大周奉为守护神的老祖宗,给活活……“吃”了!
只因为,父皇很可能发现了那个足以颠覆整个皇族的惊天秘密。
这一刻,赵凛月身上那股属于帝王的威严与冰冷,尽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源自骨髓深处的悲恸与寒意。
那滴泪水之后,她的眼眸里再无半点湿润,只剩下凝结成实质的、刺入骨髓的杀机。
她缓缓走回到龙椅前,却没有坐下,只是用手死死扶着冰冷的扶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微微泛白。
她看着陈十三,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我们……还太弱小。”
一句“我们”,彻底改变了二人之间的关系。
不再是单纯的君与臣,更不是刀与执刀人。
他们,成了这世上仅有的、拥有同一个秘密、同一个敌人的同谋。
一个要弑祖。
一个要屠神。
陈十三心中微颤,他知道,他赌对了。
他深深躬下身,顺势提出了自己的计划:“陛下,臣想暂时离开京城。”
赵凛月抬眸看他,眼中的悲伤已被深埋,重新化作帝王的审视。
“京城是天子脚下,赵无极的目光无处不在,臣留在京中,作用不大……”
陈十三的目光变得幽深而锐利。
“而且,臣新悟剑道,需在生死搏杀中磨砺,方能真正大成。闭门造车,终究是镜花水月。”
赵凛月瞬间明白了。
陈十三这株“神药”,留在京城,只会被赵无极看得死死的,养肥了再吃。
让他离开,让他跳出这方棋盘,反而能觅得一线生机。
“你想去何处?”
“暂无方向,还请陛下示下。”陈十三将决断的权力交还。
赵凛月沉吟片刻,走到一旁的巨大堪舆图前,纤长的手指划过大周的壮丽山河,最终,落在了富庶的江南。
“去江南道。”
“江南道?”
“不错。”赵凛月的声音恢复了严肃,“江南道自古富庶,宗门林立,修行之风盛行。其中,以‘天剑山庄’为尊,其庄主号称江南第一剑,在江湖上声望极高。”
陈十三心中一动。
天剑山庄?江南第一剑?
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磨剑石。
“前段时间,紫衣巡察使雷惊涛,奉命前往江南道查办一桩案子。”赵凛月话锋一转,“三天前,他与巡天鉴的联系,中断了。”
雷惊涛?
陈十三脑中浮现出那个一言不合就拔刀,暴躁如火药桶的肌肉猛男。
那家伙虽然行事鲁莽,但一身修为是实打实的,三境中少有敌手。能让他都失联,江南道那边,恐怕是出大事了。
“他去查什么案子?”陈十三问。
“此事你去问卫峥,他最清楚。”
“臣,遵旨。”
正事谈完,陈十三眼珠一转,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迟疑。
“陛下,微臣还有一桩……小事相求。”
“说。”
“关于醉红楼的花魁蓝蝶儿,也就是林薇。”陈十三斟酌着言辞,“其情可悯,其心可宥。臣恳请陛下法外开恩,赦其死罪,允她回归故里,了此残生。”
赵凛月沉默了片刻。
“准。”
她吐出一个字。
陈十三心中一喜,连忙谢恩,然后厚着脸皮,得寸进尺。
“谢陛下天恩!另外……关于天牢里的那位……”
他抬眼,观察着女帝的脸色。
“那位前朝帝姬,夜玲珑。她身同样身世可怜、构不成任何威胁。陛下您看,是否也……”
话未说完。
他便感到,寒渊阁内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赵凛月转过身,动作很慢,很慢。
那张冰冷绝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那双凤眸里,却透着一股让陈十三头皮发麻的寒意。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看了足足十几个呼吸。
看得陈十三心里发毛。
什么情况?我说错话了?
就在他准备找个借口溜走时,赵凛月终于开口。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像冬日寒风刮过耳廓,字字冰冷。
“陈大人,当真是艳福不浅。”
“一个你舍命复仇的红楼花魁,朕允了。”
“这又来一个亡国帝姬……怎么,陈大人是想效仿前朝故事,来一出旧臣新贵,红袖添香?”
完了。
踩雷了。
“不不不!陛下误会了!微臣……微臣只是……”陈十三冷汗涔涔,一时间竟想不出辩解之词。
“滚。”
“遵旨!”
陈十三如蒙大赦,转身便走,脚底抹油,速度比施展凌波微步还快。
他摸了摸鼻子,长长叹了口气。
这女人心,比天人域,还难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