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溪瑶那句“把命留下当过路费”还没落地。
私欲之神墨心，便发出了一声不是活物能发出的嘶吼。
那不是尖叫，而是极度压抑后的崩坏。
他那张被世人膜拜的俊美面庞，此刻像是一团被顽童肆意揉捏的黏土，五官错位，神情狰狞。
皮肉之下，粉色的神力不再流淌，而是像疯了的野狗般四处乱撞。
他在害怕。
不是怕死，而是怕脏。
“区区……虫豸的脏血……”
破碎的音节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带着血丝的眼球暴突。
太玄境的人皇血本就霸道，如今化作蛊虫，更是如附骨之疽。
它们啃食的不仅是神力，更是他作为神明的高傲与洁癖。
那种感觉，就像是无数只苍蝇钻进了脑髓，在灵魂深处产卵、蠕动。
“滚！都给我滚出去！！”
墨心疯了般抓挠着自己的脸，指甲深深嵌入皮肉，抠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血槽。
粉色光晕炸开一圈又一圈，却根本无法阻挡那些滑溜至极的蛊虫。
它们甚至在欢呼，在享受这场饕餮盛宴。
废墟之中。
凤溪瑶撑着那柄贯穿胸口的神剑，踉跄着起身。
每动一下，伤口便喷出一股血泉，带走她最后一丝生机。
可她笑了。
满嘴血沫，笑得却比任何时候都快意。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像条落水狗一样在泥潭里打滚。
值了。
就算把这条老命填进去，能把神拽进烂泥坑里踩上两脚，也值了！
……
轰！
百丈巨坑之中，烟尘漫天。
这是纯粹暴力的修罗场。
焚九手中的漆黑长枪，无声刺出。
没有风声，没有光影。
只有一道纯粹的黑线，所过之处，万物归于虚无。
这是规则。
是抹除一切“存在”的绝对律令。
“吼！！”
石敢当不退反进，那魁梧如山的身躯迎着黑线撞去。
一拳轰出！
这一拳没有半分花哨，却缠绕着浓郁至极的土黄色浊气。
那是大地龙脉的悲鸣，是亿万生灵想要“活下去”的沉重执念！
咚！
拳锋与枪尖死死抵在一起。
没有爆炸。
只有一声沉闷到令人想要呕血的闷响。
一圈黑色的真空波纹瞬间扩散，所触及的砖石瓦砾瞬间湮灭。
石敢当双脚陷入岩层三尺，右臂上暗金色的皮肤层层崩裂，露出下方惨白的骨骼。
但他一步没退。
反观焚九，那握枪的手臂竟出现了一丝诡异的弯曲。
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虽然看不出表情，但他停顿的动作说明了一切。
他在困惑。
凡人的血肉，凭什么能挡住规则？
“就这点劲儿？”
石敢当甩了甩只剩下骨架的右手，咧嘴一笑，牙齿间全是血渣。
“没吃饱饭吗？给我挠痒痒呢？”
砰！
大地崩塌。
这头人形暴龙再次发起了冲锋。
只要脚还踩着这片大地，只要身后还有大商的子民，他就绝不会倒下！
龙象悲歌，死战不退！
……
皇城之巅。
笙月冷冷收回目光。
局面看似僵持，实则摇摇欲坠。
凤溪瑶油尽灯枯，石敢当全凭一口气吊着，而她自己……
她看向那个始终置身事外、一脸看戏表情的少女。
镜月。
谎言之神。
这一局的关键，在这个变数身上。
“去。”
笙月十指翻飞，结出一个古老繁晦的法印。
灰绿色的毒云凭空而生，借着风势，无声无息地向镜月笼罩而去。
那是【忘忧尘】，触之即亡，神魂俱灭。
“哎呀，姐姐好凶哦。”
镜月歪着头，面对这绝杀一击，她甚至懒得挪动半步。
少女伸出一根白嫩的手指，轻轻点在毒云边缘。
滋~
烟气缭绕指尖，并未造成任何伤害。
镜月嫌弃地撇撇嘴，那双纯黑色的漩涡眼瞳里，闪过一丝狡黠。
“不好闻。”
她轻笑，声音甜腻得让人发寒。
“姐姐，你的虫子好像迷路了。”
“它们告诉我……还是主人的味道，更香甜呢。”
话音未落。
笙月脸色骤变。
一股无法抗拒的诡异力量降临，强行扭曲了她与蛊虫之间的精神连接。
那片原本杀向敌人的毒云，竟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调转矛头，铺天盖地朝她涌来！
“噗！”
一口黑血喷洒而出。
规则反噬！
谎言篡改了现实，将“敌”定义为“我”！
毒云瞬间将笙月吞没。
剧痛如潮水般袭来，大片黑斑爬满她原本晶莹的肌肤。
这是死局。
凤溪瑶濒死，石敢当重创，笙月自食其果。
绝望的气息，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人心头。
败了吗？
凡人终究……不可弑神吗？
……
“唉。”
一声轻叹，在死寂的观星台上响起。
这叹息声极轻，却像是一记重锤，砸碎了漫天阴霾。
白忘机站在悬崖边，那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那双总是半睡半醒、仿佛永远也睁不开的眼睛，此刻却亮得吓人。
他看见了凤溪瑶流尽的最后一滴血。
看见了石敢当碎裂的每一寸骨头。
看见了这人间摇摇欲坠的最后一点希望。
“这双招子，看了半辈子天机，躲了半辈子因果。”
白忘机抬起手，指尖微颤，脸上却露出一抹解脱般的笑意。
“但这天要是塌了……”
“总得有个高个子，先去顶一顶。”
下一瞬。
他的双手猛地插入了自己的眼眶！
噗嗤！
鲜血激射！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这位大商国师、巡天鉴之主，硬生生将自己的双眼抠了出来！
那两颗眼球还在微颤，连着鲜红的视神经。
痛吗？
痛入骨髓。
但他没有叫，只是托着那对眼球，高高举过头顶，向着苍穹发出了一声泣血嘶吼。
“以吾双目为祭！”
“求苍天开眼！！”
“锁！！真！！身！！”
轰！！！
两颗眼球在空中炸碎，化作两道贯穿天地的纯白光柱，瞬间撕裂了笼罩京城的黑暗。
白忘机仰面朝天，空洞的眼眶里淌下两行血泪，状如厉鬼。
但他眉心正中，却缓缓裂开了一道血缝。
一只金色的、充满了无上威严的竖眼，从血肉中强行挣开！
天眼！
那只竖眼没有任何情绪，死死锁定在半空那个嬉笑的少女身上。
“嘻？”
镜月的笑容僵住了。
那种感觉……太恶心了。
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到了烈日之下。
所有伪装、所有谎言、所有扭曲的规则，在那道金光下无所遁形！
她被“看”到了。
被一种名为“真实”的力量，强行定格！
“圣女！！”
白忘机空洞的面孔转向笙月的方向，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也只能撑十息！”
“杀！！！”
毒云之中，笙月猛然睁开眼。
她感觉到了。
那股反噬她的诡异力量，消失了。
谎言被戳破，真实回归。
笙月没有丝毫犹豫，甚至顾不得压制体内翻涌的毒素，强行燃烧神魂，将所有力量灌入眉心。
那里，沉睡着她最后的底牌。
“去死！”
一道比黑夜更深邃的乌光，自她眉心射出。
那不是蛊，那是针对神明的诅咒！
弑神蛊！
镜月尖叫出声。
她想躲，想用谎言欺骗这道攻击，想让它偏离。
但这具身体像是被钉在了空间壁垒上，根本无法动弹分毫！
天眼之下，万法皆空！
噗嗤！
乌光毫无阻碍，径直钉入了镜月的肩膀。
“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响彻皇城。
这位玩弄人心的谎言之神，降临人间以来。
第一次。
感受到了什么叫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