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冰冷的海底,在无尽的黑暗与寂静中漂浮了不知多久,才被一阵阵尖锐的、仿佛要撕裂灵魂的剧痛强行拉回现实。
周淮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带着简易聚灵阵纹路的屋顶。身下是坚硬的灵木板床,背部和左肩传来的剧痛让他瞬间清醒,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
他回来了。在昏迷前最后的亡命奔逃中,他凭借着顽强的求生本能和对路线的模糊记忆,竟然真的拖着那具濒死的躯体,硬生生撑回了青玄宗,回到了这间属于他的癸字七号小院。
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神经,但他此刻却顾不上去细细体会。他猛地坐起身——这个动作牵动了全身的伤口,让他眼前一黑,几乎再次晕厥——第一时间内视己身,并警惕地探查四周。
体内灵力近乎枯竭,经脉因为过度透支而多处受损,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背部的刀伤和左肩的贯穿伤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伤口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那是冰锥残留的寒毒和刀气侵蚀的迹象,仍在不断破坏着周围的生机。大腿外侧的伤口同样深可见骨。
而最严重的,是识海。
原本在《蕴神诀》滋养下已渐渐凝实的神念,此刻变得无比黯淡、稀薄,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每一次思考,都伴随着针扎般的刺痛。强行连续施展两次《惊神刺》的反噬,几乎动摇了他的神魂根基。
他立刻运转《蕴神诀》,微弱的清凉气息开始缓慢滋养受损的神魂,剧痛稍缓,但恢复的过程注定漫长。
确认小院的防护禁制依旧完好,并无外人闯入的痕迹后,周淮才稍稍松了口气。他强忍着剧痛和虚弱,开始处理身上的伤口。
清洗、上药、包扎……每一个动作都异常艰难。他用的只是最普通的金疮药和解毒散,对于修士的伤势效果有限,但此刻他也拿不出更好的丹药。之前售丹所得的灵石,大部分都用于购买符箓和这次任务的准备,剩下的寥寥无几。
处理完外伤,他盘膝坐好,开始引导体内那微弱得可怜的灵力,配合《蕴神诀》,一点点驱除伤口残留的异种能量,修复受损的经脉。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冰寒之气如同附骨之疽,顽固地盘踞在伤口深处,灵力流过时,如同刀刮。背部的刀气更是凌厉,不断冲击着刚刚有所愈合的创口。
时间在寂静与痛苦中一点点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当天色再次蒙蒙亮时,周淮才缓缓吐出一口带着寒气的浊息。伤势暂时被压制住,不再恶化,但距离痊愈还差得远。灵力恢复了一成左右,神念依旧疲惫不堪。
他睁开眼,眼神冰冷而疲惫。活下来了,但代价惨重。
他回想起昏迷前那识海中传来的、熟悉的碎裂声。心神再次沉入识海。
果然。
在那一片黯淡的、布满裂痕的记忆琉璃中,又有一块,彻底失去了所有光泽,化作了毫无生气的灰暗石块。他努力回想,那似乎是与入门初期,一位负责杂役分配、面容早已模糊的老执事相关的记忆。那位老执事似乎曾在他最落魄时,给予过一句微不足道、却带着善意的提醒。
具体说了什么?当时是何情景?老执事是何模样?
一片空白。
只剩下一个“曾有此事”的冰冷概念,所有相关的细节、感受,都已烟消云散。
又一段承载着微末善意的过往,被彻底抹去。
周淮面无表情,只是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这种失去“自我”的空虚与冰冷,比肉体的伤痛更让他感到恐惧与……愤怒。
他站起身,尽管动作间依旧牵扯着伤口,带来阵阵刺痛,但他的背脊却挺得笔直。
刘能!
此事绝不可能就此罢休!
他走到桌边,取出一张空白的符纸和一支符笔。他没有写下任何实质性的内容,只是用符笔蘸着清水,在符纸上缓缓写下了六个字:
沼泽路滑,小心脚下。
字迹清瘦,却透着一股冰冷的锋芒。
他将符纸折叠好,放入一个普通的信封中。然后,他换下那身破损染血、散发着沼泽腥臭气的衣袍,重新穿上一件干净的青玄宗外门弟子服饰,将满身的伤势与疲惫强行压下,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属于“炼丹奇才”的淡然。
他走出小院,启动禁制。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山间带着凉意。他如同寻常早起修行的弟子一般,缓步走向外门弟子聚集的区域。
他没有去找刘能,而是寻到了一个小有名气、经常为一些有需求的弟子跑腿传递消息的机灵外门弟子。此人修为不高,但消息灵通,懂得分寸。
周淮将那个没有署名的信封递给他,又额外给了两块下品灵石,平静地吩咐道:“将此信,交给炼丹房的刘能师兄。”
那弟子接过信封和灵石,感受到周淮身上那虽然内敛、却依旧让他心悸的淡淡威压(那是重伤未愈状态下难以完全控制的煞气),又联想到近日关于周淮与刘能之间不和的传闻,顿时明白了什么,脸色一白,不敢多问,连忙躬身道:“周师兄放心,一定送到!”
周淮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背影在晨雾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带着一种令人不敢轻视的决绝。
那弟子不敢怠慢,立刻前往刘能所在的丹房。
刘能此刻正在丹房内,心情颇为烦躁。派出去的三名好手一夜未归,音讯全无,这让他隐隐感到不安。虽然他认为周淮绝无生还可能,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毫无消息,总让他心里不踏实。
就在这时,那名跑腿弟子战战兢兢地送来了一封信。
“刘师兄,这……这是周淮师兄让弟子转交给您的。”那弟子说完,放下信就赶紧溜了,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惹祸上身。
“周淮?!”刘能瞳孔骤然收缩,猛地从蒲团上站起,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还活着?!”
他一把抓过那封信,迫不及待地拆开。当看到那六个用水写就、字迹却清晰无比的字时,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沼泽路滑,小心脚下。
这八个字,如同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扎进了他的心里!
周淮不仅活着回来了!而且清楚地知道伏击是他安排的!这是在警告!赤裸裸的警告!
“沼泽路滑……”刘能喃喃自语,握着信纸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派去的人,难道真的在沼泽里出了“意外”?是周淮做的?他怎么可能做得到?那三人可都是炼气后期的好手!
是巧合?还是周淮背后另有高人?或者……周淮的实力,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可怕得多?
无数的疑问和恐惧瞬间淹没了刘能。他想起了周淮那诡异的身法,想起了他炼丹时展现的惊人“悟性”,想起了他面对执法堂问询时的镇定,想起了他决赛时那出人意料的认输……
这个周淮,绝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砰!”刘能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药架上,瓶瓶罐罐一阵乱响。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充满了愤怒、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毒蛇盯上般的恐惧。
周淮没有证据指证他,但这封看似平淡无奇的信,比任何控诉都更有力量。这是一种宣示,一种威慑。告诉他,我周淮知道是你,而且我有能力让你的人也“路滑”摔倒!
继续斗下去吗?
刘能看着那六个字,仿佛看到了周淮那双平静却冰冷的眼睛。他第一次对自己招惹周淮的决定,产生了深深的悔意和忌惮。
这个闷亏,他暂时……只能咽下去。
他阴沉着脸,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一团,灵力一吐,信纸瞬间化为飞灰。
“传我的话,”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丹房,声音沙哑地低语,“之前对周淮的材料限制……暂时取消。”
他需要时间,需要重新评估周淮的危险程度,也需要查清楚,沼泽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此刻的周淮,已经回到了自己的癸字小院。
他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刚才强撑着出去送信,几乎耗尽了他刚刚恢复的一点力气。背部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渗出,染红了新换的衣袍。
他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到地上,脸色苍白如纸,大口地喘息着,额头上满是虚弱的冷汗。
震慑的目的,应该达到了。刘能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明目张胆地针对他。
但这只是暂时的。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那因为虚弱和痛苦而微微颤抖的指尖,眼神却如同寒潭般深邃冰冷。
实力的差距,如同天堑。若他已是筑基,刘能之流,安敢如此?
他挣扎着站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向静室。
伤势未愈,资源匮乏,强敌环伺。
前路依旧布满荆棘。
但他心中的那团火,却燃烧得更加炽烈。
必须尽快筑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