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悄然四合。
厚重的云层将月华尽数吞没，只余下几缕惨淡的清辉，勉强勾勒出嵩山巨兽般的轮廓。
山脚不远处，一片古木参天的密林在昏暗中静默矗立，枝叶虬结如鬼影。
倏忽间，一道身影如轻烟般掠过林梢，悄无声息地落在虬劲的树干之上，枝干纹丝未动，仿佛承载的只是一片落叶。
沈言凝眸远眺，目光穿透夜色，锁定了山脚下那片连绵的营盘。
大明军伍，各有徽记标识。
沈言对各路兵马了如指掌，然而眼前这支军队的装束，却让他心生疑窦——士卒们皆着制式极为寻常的甲胄，朴素得近乎刻意，全然无法辨识其归属。
他屏息观察良久，将军营的布防与巡哨的规律默记于心，身形随即再次展开，如鬼魅般沿着一条隐秘小径，悄无声息地绕过大营，向嵩山深处潜行而去。
依照事先获取的嵩山舆图指引，沈言一路疾行，目标直指少林古刹。
一个时辰后，那座承载着千年佛韵的巍峨山门，终于出现在他眼前。
他并未急于现身，而是隐于一方巨大的山石之后，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周遭。
昔日香火鼎盛、钟磬悠扬的少林寺，此刻竟是山门紧闭，一片死寂。
门前广场上，散落着断裂的兵刃，深褐色的血渍早已干涸，凝固在冰冷的石板上，无声诉说着不久前一场惨烈的厮杀。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尘土混合的肃杀之气。
是日月神教吗？
沈言抬眸看向少林寺的门额，发现上面有着一道血掌印。
沈言眉头微蹙，不再迟疑。
身影如离弦之箭般自山石后激射而出，在空旷的广场上拉出一道残影，足尖只在屋檐上轻轻一点，人已如飞鸟投林，悄无声息地落入了寺内高墙。
少林寺内一片昏暗，不见灯光，却能够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沈言辨别了一下方向，朝着罗汉堂的方向而来。
方生是罗汉堂的首座，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在罗汉堂了。
沈言绕过几个走廊，来到了罗汉堂的门口。
屋内，烛光昏暗摇晃，不时传出咳嗽声。
沈言靠近之后，听到屋内有人说话。
“师弟，你的伤！”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关切响起。
“还撑得住！咳咳咳！””应答者气息紊乱，正是方生大师。
方生沉默了许久，似是在竭力平缓体内的伤势，“师兄，此次弟子们死伤无数，怕是.......”
那苍老的声音叹息一声，随即又强打起精神，语气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笃定：“数日前，我已经向各处发了求救信，但凡来其中一两位，便可解我少林的危局。”
“在他们到达之前，我们一定要坚守住！”
方生有些心痛地说道：“师兄，你就真得笃定他们一定会来？”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能来，已经斗了三场了，我们皆是大败，如此强敌，我们又能撑到几时？”
苍老的声音冷冷道：“撑不到也要撑！少林百年声誉万万不可损在我手上。”
“师兄，你当真忍心拿弟子们的性命去填？”方生追问道。
“对少林的百年声誉而言，弟子们的牺牲是值得的。我佛慈悲，自会铭记他们的功德！”苍老的声音有些偏执。
“师兄！”方生似是还要阻拦。
苍老的声音直接打断，“若真到了山穷水尽之时，我会站在最前面，要死，死的也会是我！”
话音未落，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老和尚走了出来，身上那件象征无上尊荣的袈裟，此刻却沾染着斑驳暗红的血渍，映衬着他苍白如纸的面容。
他站在门口，对着沉沉的夜色默立良久，才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离去。
沈言看了看屋内的方生，没有停留，直接跟上了老和尚。
老和尚是少林寺的方丈，法号方明。
方明没有回自己的禅房，而是横穿了整个少林寺，去了少林寺最北边的祠堂。
祠堂里灯火通明，香火缭绕，方明进来之后，先是朝着供奉的牌位上了一炷香。
随后，他缓缓跪倒在供桌前的蒲团上，仰望着层层叠叠的先辈灵位，声音低沉而苦涩，如同梦呓：“师傅！”
“真没想到，少林寺居然真的如您所言，遇到了生死大劫。”
“徒儿万万没有想到，造成这一切的根源，居然是金罗汉师祖。”
“金罗汉为了突破天人境，居然与魔教合作，里应外合，引狼入室，攻打我少林。”
“真是天大的讽刺啊！”方明的语气有些苦涩。
沈言躺在屋顶上，听得真切。
金罗汉在万佛洞枯坐数十年，始终无法突破天人。
他和日月神教合作了？
难不成日月神教有什么突破天人的法子不成？
沈言很快想到了生死蛊和血丹。
生死蛊与血丹都能增长功力，难不成日月神教是这一切的幕后策划？
为了什么？
沈言有些想不通，根据前世对日月神教的了解，他们与明教和白莲教不同，他们并无反叛朝廷的心思啊。
沈言按下心中翻涌的疑云，继续凝神倾听。
屋内，方明好似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一般，从蒲团上站起了身子，走到了祠堂的一处角落。
嘭！
他一脚跺在石板上，石板应声而碎，露出地下黑黝黝的一处空间。
他缓缓蹲下，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坛子。
坛子里面传出尖锐的叫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
方明面无表情，伸出枯瘦的左手，然后右手一掌划开左手手腕，将伤口对准了坛口，让血液流了进去。
“吃吧！”
“吃饱了之后，我少林就有救了！”
屋顶上的沈言瞳孔猛然收缩，这坛子里也是蛊虫。
堂堂少林方丈，居然沦落至此！
沈言压下想要下去直接将其斩杀的念头，从屋顶离开，去了罗汉堂。
罗汉堂内。
方生大师盘膝而坐，周身却笼罩着一层诡异的暗红血雾，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日月神教左使的这一掌，差点就震碎了他的五脏，若不是他身负童子功六重的功力，怕是当场就去见佛祖了。
饶是捡回一命，那阴毒霸道的血煞真气却如跗骨之蛆，深深盘踞体内，无时无刻不在疯狂蚕食着他的血肉生机。
他不得不时刻运转精纯的童子功真气与之抗衡，但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眼下少林危如累卵，岂能容他这样一个重伤难愈的废人？
方生决意孤注一掷，试图毕其功于一役，彻底驱除体内异种真气。
现在看来，他还是高看了自己，小看了对方。
童子功真气运转，体内的血煞之气立时反扑，两股真气以他的身体为战场，纠缠不休。
体内真气震荡如大钟轰鸣，五脏绞痛难忍。
眼看着自己的真气就要被全部绞杀，突然后背毫无征兆地贴上了一只手。
方生顿时惊觉睁眼，嘶哑喝道：“谁！”
“屏息定神！”熟悉的嗓音传入耳中。
“沈大人！”方生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绝处逢生的狂喜涌上心头。
“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