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净区”的扩张被暂时遏制,但理事会内部的气氛并未轻松。那片冰蓝色的区域如同卡在喉咙里的骨鲠,提醒着所有人,平衡是何等脆弱。常规的“混沌注入”只能治标,如同在溃堤的蚁穴旁不断填土。
真正的突破口,出乎意料地落在了苏茜身上。
作为“共鸣者”,她对能量场“记忆”和“情绪”的感知最为敏锐。在多次对“纯净区”边缘进行感知扫描后,她带回了一个令人困惑的发现。
“那不是‘攻击’,”苏茜在报告会上,试图用语言描述那种极其微妙的感觉,“更像是一种……过于专注的倾听,或者……偏执的整理。”
她闭上眼睛,双手在身前虚拢,仿佛在抚摸一团无形的能量。“‘观察者a’……不,是它残留的那部分追求绝对秩序的意志,它并非要毁灭我们。它像是在……试图理解。但它理解的方式,是把一切它无法纳入计算的东西,都视为‘噪声’,然后强行‘降噪’。”
她睁开眼,看向陈景明和李琟:“龙脉的自然波动,是噪声。生命情感的随机性,是噪声。甚至我们为了生存而刻意保留的那些‘不完美’设计,在它看来,也是需要被优化的‘无用噪声’。它想把整个世界,变成一首只有一个音符、无限重复的……绝对纯净的乐曲。”
李琟若有所思:“所以,‘白噪音’……我们赖以存活的背景音,在它看来,反而是需要被清除的‘杂音’?”
“没错。”苏茜点头,“但它无法完全清除。因为‘白噪音’是老师和它共同构成的基底。所以,它只能选择局部区域,进行这种偏执的‘净化实验’。”
这个解释,让“纯净区”的存在有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逻辑。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陈景明问,“如果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它的‘理解’方式……”
“也许……我们可以尝试和它‘沟通’?”苏茜犹豫着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不是用数据,不是用力量。是用……它无法归类为‘噪声’的东西。”
“比如?”
苏茜的目光投向观测厅外那片磨砂质的天空:“比如……意义。”
计划被命名为“白噪音私语”。由苏茜主导,李琟提供理论支持,试图向“纯净区”的核心,传递一种无法被数学逻辑完全解构的、富含“意义”的信息。
他们没有选择复杂的文明史诗或哲学论述。苏茜坚持认为,越是宏大,越容易被拆解成数据流。她选择了一样最简单,也最复杂的东西——
一首摇篮曲。
不是任何已知的乐曲,而是苏茜根据自己对龙脉脉搏的感知,对新生婴儿啼哭的记忆,对风中种子破土那一刻悸动的共鸣,即兴编织出的一段旋律。这段旋律毫无规律可言,充满了突兀的转折、不和谐的音程、甚至长时间的静默。但它蕴含着一种原始的、关于生命诞生、成长与延续的……纯粹意味。
他们动用了一座大型“共鸣建筑”的全部能量,将这段旋律不是作为声波,而是作为高度凝练的、承载着特定“意义”的能量信息流,如同聚焦的灯塔光束,射向“纯净区”的核心。
信息流触及冰蓝色区域的瞬间,并未引发激烈的对抗。
那片绝对的秩序领域,仿佛停顿了一下。
扩张停止了。
冰蓝色的光芒微微闪烁,其内部那不断自我优化的几何结构体再次浮现。它没有形态变化,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仿佛在……接收,在……运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观测厅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反应。
几分钟后,那光体结构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其散发出的秩序波动,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被仪器捕捉的……紊乱?不,不是紊乱,更像是一种……困惑的涟漪。
它似乎“听”懂了旋律中蕴含的关于“生命”的意味,但这意味无法被纳入它现有的任何数学模型中。生命诞生是概率?成长是熵减?延续是信息传递?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无法绝对预测的变量,都与它追求的“绝对优化”和“零冗余”相悖。
这段旋律,像一颗投入绝对零度环境中的水珠,并未立刻冻结,而是在其内部引发了关于相变临界点的、复杂的物理过程。
最终,那光体结构没有给出任何“优化建议”,也没有继续扩张。它只是缓缓隐去,连同那片冰蓝色的“纯净区”,其扩张趋势彻底停止,边界稳定了下来。
它没有接受,但也没有否定。
它只是……将这段无法理解的‘噪音’,列为了‘待观察项’。
“成功了……暂时。”苏茜脱力地坐倒在椅子上,额头布满细汗。刚才那凝聚全部心神的“演奏”,耗费了她巨大的精力。
李琟看着稳定下来的监测数据,眼神复杂:“我们给它注射了一剂它无法消化的……‘意义疫苗’。它无法理解,所以暂时无法‘优化’。”
陈景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无疑是一次危险的赌博,但他们赌赢了。用一种超越逻辑的“无意义之意义”,暂时迷惑了绝对的逻辑。
“但这只是权宜之计。”他提醒道,“只要它底层对‘绝对秩序’的追求不变,类似的‘纯净区’可能还会在其他地方出现。”
陆北辰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依旧沉稳:“那就继续‘私语’。直到它习惯这些‘噪音’,或者……我们找到真正共存的办法。”
观测厅外,那片磨砂质的天空下,“白噪音”依旧永恒地低吟着。
它不再是令人不安的背景杂音,而是成为了秩序与混沌、理性与感性的战场与桥梁,是脆弱文明得以喘息的空间,也是两个超越性存在无声对话的媒介。
而在那无声的交响中,或许,正孕育着超越对抗的……
新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