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家那位神秘强者的仓惶退走,并未带来丝毫胜利的喜悦,反而如同在沉重的悲恸上又覆盖了一层寒霜。九方那展露的、深不可测的威严,在逼退强敌的同时,也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众人自身的渺小与无力,以及未来可能面对的、更加恐怖的阴影。
庭院中一片狼藉,焦黑的坑洞,碎裂的石板,枯萎的草木,以及那无处不在的能量侵蚀痕迹,无声地诉说着刚刚结束的战斗是何等惨烈。而这一切的中心,是那座沉默的、已然化作永恒岩石的丰碑——阿蛮。
九方那句“打扫庭院,收敛阿蛮”的吩咐,打破了死寂。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抚平波澜的力量,将众人从震撼与悲伤中稍稍拉回现实。
白先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体内的虚弱与心头的哀恸,开始指挥。他先是以水蓝色的光晕小心翼翼地将阿蛮石化后的身躯托起,那岩石躯壳冰冷而粗糙,却仿佛依旧残留着一丝大地的厚重与温暖。他将其暂时安置在庭院中一处相对完整、靠近界碑石方向的空地上,那里能时刻感受到公寓结界的脉动与大地的气息。
小瞳抹去眼泪,强打起精神,开始忙碌地清理战场。她身形灵动地在废墟间穿梭,收敛那些散落的、属于欧阳家子弟的残破法器与符箓碎片,这些都需要妥善处理,以免留下隐患。她的动作不再像往日那般雀跃,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哀伤。
周明犹豫了一下,也默默地加入进来。他捡起自己那柄染血的法剑,看着上面已然干涸的血迹,眼神复杂。他没有离开,也没有多言,只是用行动表明着自己的选择。
林泉在九方的示意下,没有参与具体的清理工作。他盘膝坐在阿蛮的“石冢”旁,闭目调息。体内经脉的伤势依旧严重,但与公寓、与大地深度共鸣后留下的那种奇异联系感,却像是一剂温和的良药,缓缓滋养着他的身体与灵魂。他感觉自己的界碑之力虽然微弱,却似乎变得更加“听话”,与周围环境的互动也更加自然顺畅。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能引动脚下大地与头顶结界的微弱回应。
九方则站在主楼门口,目光平静地扫过整个庭院,扫过每一个忙碌或静默的身影,最后落在林泉身上,眼神深邃,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夜幕悄然降临,残月如钩,将清冷的光辉洒落在经过初步整理的庭院中。战斗的痕迹依旧明显,但那种硝烟与杀戮的气息已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悲伤、疲惫与新生的复杂氛围。
白先生用最后的力量,在阿蛮的石冢周围布下了一个小小的、散发着宁神安魂气息的净化法阵,防止任何可能的污秽残留侵扰这位牺牲的守护者。
小瞳和周明也完成了初步的清理,默默地站在一旁。
就在这时,九方缓缓走向阿蛮的石冢,众人目光随之汇聚。
他没有说什么悼词,只是静静地站立了片刻,仿佛在与这位沉默的伙伴做最后的告别。然后,他转过身,面向所有人,目光最终落在刚刚结束调息、睁开双眼的林泉身上。
“阿蛮用他的生命,守护了这座公寓,守护了我们每一个人。”九方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而悠远,“他的牺牲,重于山岳。他的意志,将与这片土地,与‘彼岸之家’同在。”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战斗让我们失去了重要的家人,但也让我们看清了彼此,看清了我们的敌人。欧阳家不会善罢甘休,隐藏在幕后的堕落阴影更是蠢蠢欲动。前路,依旧艰险。”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扫过白先生、小瞳,最后再次定格在林泉身上。
“但是,‘彼岸之家’不会倒下。只要还有一个住户愿意守护此地,此地便永远是我们的容身之所,是我们的……家。”
他向前一步,走到林泉面前,伸出手,掌心向上,一枚样式古朴、材质非金非木、刻着“彼岸”二字的小巧令牌,静静躺在他的手中。令牌散发着与公寓结界同源的、温和而坚韧的能量波动。
“林泉。”九方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你虽是人类之身,却身负守门人之血,心怀守护之念。你历经考验,不畏牺牲,已得公寓认可,与众住户同心。今日,我以‘彼岸之家’房东之名,正式邀你入住,授你‘住户令’。”
“持此令,你可自由出入公寓大部分区域,可凭心意调动部分结界之力护身,亦代表你为我‘彼岸之家’正式一员,与其他住户,祸福与共,生死同担。”
“你,可愿意?”
林泉看着那枚小小的令牌,又抬头看向九方那深邃而温和的眼睛,再看向旁边眼中带着鼓励与认可的白先生和小瞳,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身旁那座冰冷的石冢上。
阿蛮的身影仿佛又在眼前浮现,那沉默的守护,那决绝的一挡,那最后的馈赠……
一股热流涌上心头,冲散了所有的犹豫与彷徨。
他伸出双手,如同接过一份沉重的责任与荣耀,郑重地从九方手中接过了那枚“住户令”。
令牌入手温润,仿佛有生命般,与他体内的界碑之力产生了细微的共鸣。
“我愿意。”林泉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在寂静的夜色中清晰地回荡,“从今往后,‘彼岸之家’,便是我的家。诸位,便是我的家人。守护此地,九死未悔!”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手中的住户令微微一亮,一道无形的波纹以其为中心扩散开来,与整个公寓的结界脉动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他感觉到,自己与这座公寓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更加不可分割。
白先生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小瞳也用力地点了点头。
周明站在稍远处,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但最终,也微微颔首,似乎认可了这个结果。
然而,就在这颇具仪式感的接纳时刻,林泉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二楼回廊202室的窗口,那道一直紧闭的窗帘缝隙后,一丝极其淡薄的阴影,如同拥有生命般,悄无声息地缩了回去。
是赤影。
他依旧没有现身,但那细微的举动,似乎表明,他也“见证”了这一切。他的态度,依旧是那般莫测,但至少,不再是纯粹的排斥与敌意。
家的感觉,在悲伤与牺牲的土壤中,悄然生根发芽。
但所有人都明白,接纳并不意味着安宁。欧阳家的威胁,堕落守门人的阴影,如同悬顶之剑。而林泉这新任住户,以及他手中那枚小小的令牌,又将在这未来的风雨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夜色深沉,余晖散尽,新的篇章,即将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