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心中烦闷,一个筋斗云径落东海,分开水路,直入那水晶宫中。东海龙王敖广闻报,心中虽对这昔日的“恶邻”心有余悸,却也不敢怠慢,忙整衣冠,率龙子龙孙、虾兵蟹将出宫迎迓。
“大圣,恭喜脱难!今日是何风吹得到此?”敖广拱手为礼,脸上堆笑,心中却暗自打鼓,不知这煞星为何去而复返。
孙悟空也不客气,大剌剌走入宫中,一屁股坐在客位,摆手道:“老邻居,休提恭喜!俺老孙心里不痛快,特来寻你讨杯茶吃,说说话。”
敖广见他面色不豫,不敢多问,忙命人奉上香茗仙果。悟空饮了一口茶,便将如何被唐僧救出,如何收服白龙马,又如何因打死几个毛贼被师父絮聒,一气之下离开之事,大略说了一遍。说到愤懑处,忍不住抓耳挠腮,眼中金光乱闪。
“你说说,那和尚,忒也不通情理!”悟空拍着桌子道,“俺老孙保他西去,一路降妖除魔,何等辛苦?打死几个剪径的毛贼,也是为了护他周全,他却搬出什么慈悲为怀、不杀生的道理来絮聒我!早知如此,还不如在那五行山下清净!”
敖广听着,心中念头急转。他深知这猴王神通广大,性子桀骜,如今虽皈依佛门,但显然并未真心驯服。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故作叹息道:“大圣有所不知啊。这取经之事,关乎佛法东传,乃天庭与西天共同定下的大计。大圣如今既入此局,便是身在劫中,身不由己了。那唐僧乃是金蝉子转世,十世修行的好人,背后站着佛祖与观音,大圣便是再有委屈,又能如何?依小龙看,大圣还是忍耐些,回去保那唐僧西去,待功成之后,得了正果,再图逍遥不迟。否则,忤逆了佛旨,只怕……唉……”
他这番话,看似劝解,实则暗含挑拨,刻意强调那“身在劫中”、“身不由己”,更点出唐僧背后势力,意在激化孙悟空心中那份不甘受制于人的逆反心理。
果然,孙悟空闻言,眼中戾气更盛,冷笑道:“正果?逍遥?嘿嘿,老邻居,你当俺老孙稀罕他那什么佛陀正果?若非为了报答他揭帖之恩,俺老孙岂会受这窝囊气!什么身在劫中,身不由己!俺老孙偏不信这个邪!”
他越说越怒,猛地站起身,周身气息鼓荡,吓得殿中水族瑟瑟发抖。“这天地间,难道就再无一条路,可让俺老孙真正逍遥自在,不受这劳什子的佛法、天庭约束吗?!”
这一声质问,如同惊雷,在龙宫大殿中回荡,带着一股冲破一切束缚的决绝与不甘。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刹那——
整个东海龙宫,不,是整个东海范围内的时空,仿佛骤然凝固了!
那翻涌的海浪,那飘荡的水草,那游弋的鱼虾,那殿中惊恐的水族,甚至那龙王敖广脸上尚未褪去的惊容,全都如同被定格在了画中一般,维持着前一瞬的姿态,一动不动。连那宫外明珠散发出的光芒,殿内香茗升起的热气,都凝固在了半空。
一种超越了一切感知、无法形容其来源与性质的“静”,笼罩了这片海域。这不是声音的消失,而是时间本身停止了流动!
孙悟空保持着怒目而视的姿态,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试图转动眼珠,试图催动法力,却发现连思维都仿佛变得迟滞,周身如同陷入了最粘稠的琥珀之中,除了意识尚存,竟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这是……怎么回事?!”无边的惊骇淹没了他。他经历过八卦炉的煅烧,承受过五行山的镇压,却从未感受过如此诡异而绝对的力量!这并非蛮力的压制,而是一种更本质、更崇高的规则之力,仿佛执掌了这方天地运转的根本!
在他惊骇的目光注视下,龙宫大殿的中央,那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一道身影,由虚幻渐渐凝实。
来人看不出具体年岁,身形朦胧,仿佛存在于过去,又延伸至未来,难以窥其全貌。他周身并无璀璨神光,也无迫人威压,只有一种亘古不变、永不停歇的“流逝”道韵自然流转。他仅仅是站在那里,便仿佛是时间的源头与归宿,是这凝固时空的绝对核心。
时辰道人,于此现身!
他并未看向那被定格的龙王与水族,那双仿佛蕴含着万古时空生灭景象的眸子,平静地落在了唯一还能保持思维活动的孙悟空身上。
“灵明石猴,孙悟空。”时辰开口,声音平淡,却直接响彻在孙悟空的意识最深处,无视了一切时空的阻隔,“五行山下五百载,可曾想明白,你真正所求为何?”
孙悟空心神剧震,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位存在的层次,远超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仙神,甚至……可能还在那如来佛祖之上!他奋力凝聚心神,以意念回应,带着不屈与警惕:“你是何人?为何困住俺老孙?!”
时辰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继续以那淡漠而直指本质的语气说道:“长生逍遥?齐天大圣?佛陀正果?这些,不过皆是外相虚名。你血脉中秉承的那一丝混沌魔猿真性,所求的,当是打破一切枷锁,超越既定命运的真正‘大自在’。”
混沌魔猿!大自在!
这两个词,如同两把钥匙,瞬间捅开了孙悟空内心深处那扇从未被触及的门户!他回想起自己骨子里那份天生天养、不敬天地、不服管束的桀骜,回想起大闹天宫时那股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豪情,也回想起这五百年来,被佛法、被命运、被所谓“正果”束缚的憋屈与不甘!
“你……你究竟是谁?!”孙悟空的声音在意识中带着一丝颤抖,不仅仅是震惊,更有一丝被说破心事的悸动。
时辰的身影在凝固的时空中愈发清晰,他缓缓抬起手,并非攻击,只是虚虚一按。刹那间,孙悟空感觉周身那粘稠的禁锢之力骤然消失,时空恢复了流动,龙宫中的一切又“活”了过来。
龙王敖广脸上的惊容尚未褪去,便化为更深的恐惧,他看到了那突兀出现在殿中的朦胧身影,感受到那股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时空道韵,吓得噗通一声跪伏在地,连同所有水族,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起。
孙悟空恢复了行动能力,却并未立刻发作,只是死死地盯着时辰,火眼金睛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探究。
时辰的目光依旧平静,看着孙悟空,问出了那句他等待了五百年的问话:
“可愿随吾,学那真正超脱时空、得享永恒、不受天地因果束缚的大道?”
声音不高,却如同洪钟大吕,在孙悟空的心神中轰然回荡,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击在他那不甘受缚的灵魂深处。
是继续跟随唐僧,走那看似注定、实则充满约束的取经路,求得一个被安排好的“正果”?
还是……跟随眼前这位神秘莫测、掌控时间的无上存在,去追寻那真正打破枷锁、连天地因果都无法束缚的“大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