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园的夏意渐消,秋意伊始,绿树依旧成荫,紫薇飘香。
半月时光倏忽而过,转眼已是中秋前夕。
中秋佳节在即,为示君臣同乐、天家亲睦,皇帝下旨,于园中设宴,邀宗室亲贵与近臣共赏清秋胜景。
然而,在这片觥筹交错、言笑晏晏的浮华之下,熹妃甄嬛,正经历着内心的抉择。
幸而腹中是双生胎,所以早在数月前,她巧妙地放出怀有双生胎的消息,只为掩盖腹中骨肉真实的月份,倒是让后宫众人纷纷感叹她的好运。
如今产期迫近,这层薄纱般的掩护摇摇欲坠,若无一场“天赐”的“意外”降临,精心编织的谎言必将化作刺向她心口的利刃。
思绪流转间,她目光微凝。
中秋夜宴,群臣毕至,王爷亲眷齐聚一堂,岂非……天赐良机?
一个大胆而孤注一掷的念头,在她心中悄然成形。
中秋之夜,圆明园灯火辉煌,丝竹盈耳。
琼筵之上,珍馐罗列,觥筹交错,一派祥和。
酒至三巡,甄嬛以“殿中气闷”为由,由宫人搀扶着步出喧闹的大殿,行至一处幽静的临水回廊。
夜风带着荷香拂过,她佯作惬意,目光却警觉地扫视着四周。
骤然间,一声凄厉尖锐的猫嚎划破静谧!
只见一团黑影自假山后猛窜而出,直扑向甄嬛的裙角!
“啊——!”
甄嬛惊叫出声,脸色瞬间惨白,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筋骨,软软地倒向身侧的宫女。
预想中的剧烈疼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她的额头上瞬间冷汗涔涔。
“娘娘!快!快叫太医!”
崔槿汐惊慌失措的呼喊撕裂了夜的宁静。
熹妃受惊早产…
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炸裂了整个宴会。
欢声笑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沉寂和压抑的骚动。
高踞御座的胤禛,听闻此讯,脸色骤然铁青,阴沉着面色,眼睛不动声色的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原本有些骚动的声音顿时一静,仿佛被人狠狠掴了一掌般瞬间冷静了下来。
他猛地拍案而起,杯盘震响,周身散发的凛冽寒意几乎冻结了周遭的空气。
胤禛拂袖离席,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明黄的龙袍在灯火下仿佛带起一片肃杀的流光。
行至殿门,他看向今日穿着一身清新的浅绿色宫装的苏姝姝,脚步似被无形的锁链牵绊,在经过她的座前时倏然顿住。
“照顾好你们主子,不得有半点闪失。”
他看向苏培盛,苏培盛立马点头,留在了这里。
胤禛深邃的眼眸如寒潭般扫过她同样因惊愕而微白的面庞,声音低沉而紧绷,却带着十足的关切。
碧桐书院,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血腥气与恐慌。
产房内传来甄嬛压抑而痛苦的呻吟,时断时续,揪人心魄。
一盆盆刺目的血水被宫人焦急却有序地端出,那浓重的腥甜气息在深秋的凉夜里弥漫开来,无声地宣告着情况的凶险。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每一刻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殿外守候的众人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唯恐惊扰了那命悬一线的母子。
不知熬过了多久,似乎是在夜色最深沉的时刻,一声嘹亮如破晓啼鸣的婴儿啼哭,骤然撕裂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这声音如同天籁,瞬间驱散了笼罩的阴霾。
外面,胤禛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
片刻后,两位稳婆各自抱着一个包裹严密的襁褓,脸上堆满劫后余生的笑容,疾步而出: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熹妃娘娘洪福齐天,诞下小皇子和小公主,是龙凤呈祥的好意头啊!”
“好!重重有赏!”
胤禛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大手一挥,金口玉言。
他示意稳婆近前,目光落在襁褓中那两个初生的小小生命上。
婴儿的脸庞尚带着初临人世的红润,却已显出玉雪可爱的轮廓。
看着他们安睡的恬静模样,纵然是冷情的帝王,此刻心底也不由自主地涌上一丝柔软的暖流。
皇后宜修此时也已匆匆赶来,她脸上挂着得体的、无可挑剔的微笑,目光同样投向襁褓,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赞叹:
“哎呀,瞧这小模样,真是粉雕玉琢,白嫩可爱,竟瞧不出半分早产的孱弱呢。”
这话语,像一根淬了毒的细针,轻轻刺探着。
胤禛的眉头立刻不耐烦地蹙起,声音冷硬如冰:
“昔年熹妃生胧月时也不过八月,双生子更易早产,此乃常理,皇后何出此论?”
他锐利的目光直刺宜修,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宜修心头一凛,面上却迅速浮起惶恐,深深垂首:
“皇上教训的是,是臣妾失言了。”
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熹妃妹妹如何了?此番可真是受苦了。”
胤禛仿佛这才想起产房内那个刚刚为他诞下双生子的女人,目光转向一旁侍立的温实初:
“温太医,熹妃情形如何?”
温太医面色凝重,深深弯下腰去,不敢直视即将愤怒的帝王:
“回禀皇上,娘娘突遭冲撞以致早产,元气大伤,失血过多……幸得龙恩庇佑,性命虽已无虞,然……此等损耗,纵使悉心调养,恐也难以恢复如初。且……”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近年内,恐难再孕育皇嗣了。”
这后半句,如同一盆冰水,悄然浇熄了方才殿内因龙凤胎降生而燃起的喜悦之火。
胤禛沉默片刻,殿内气氛也逐渐冷了下来,带着风雨欲来的摧残。
可最终,他只是沉声道:
“命太医院倾尽全力为熹妃调理,务求周全。此事……暂且不必告知于她。”
“微臣遵旨。”温实初深深叩首。
宜修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光,随即又恢复了端庄贤淑的模样:
“皇上放心,臣妾刚才已安抚好殿外诸王亲眷,昭妃妹妹身子不便,也已着人先行护送回清凉殿了。”
胤禛抬眼,目光在宜修脸上停留了一瞬,意味不明:
“嗯,皇后处置得当。”
他复又坐下,空气中那若有似无、却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丝丝缕缕钻入鼻腔,一种莫名的恐慌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的心。
熹妃此番生产如此凶险,九死一生……
若是姝儿……她腹中的孩子也已有七月……
若生产之时……胤禛不敢再深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
他只草草探视了尚在昏迷中的甄嬛,便带着满腹沉重的心事,匆匆返回了九州清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