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兰并未从林小娘口中探得半分有关当年的旧事,可她心中并不急躁。
她早料到,即便是原主的生母林噙霜,恐怕也以为那桩往事不过是天时、地利、人和偶然相撞的一出巧合,是命运抬手间落下的一步好棋。
可她墨兰却不这么想。
世间万事,从无凭空而来的因果,越是看似偶然的得逞,背后越藏着人精心铺排的痕迹。
她唤来云栽,声音轻缓却不容置疑:
“这几日,你多往玉清观走几趟。
不必做别的,只安心上香便是。”
云栽垂首应“是”,稍迟疑片刻,又道:
“姑娘,昨日在观中……我遇着了梁家六郎。”
她语气微顿,脸上浮起一层惶恐,“他拉住我问,姑娘何时才得空出来。”
墨兰抬眼望去,见云栽一向沉稳的脸上竟透出些慌乱,不由生了兴趣:
“那你是如何回他的?”
“奴婢自然急着撇清,还、还数落了他一番……”
云栽越说声越低,脸颊泛起红晕。
墨兰倒是真有些好奇了。
云栽素来稳重少言,从不是惹事生非的性子,竟会当面数落伯爵府的公子?
见主子目光中带着询问,云栽耳根都烧红了,小声回道:
“奴婢说,姑娘与他从无约定,更不曾私下相见,请他自重。
谁知他竟不依,扯住奴婢的袖子不让走……奴婢一时情急,便嚷了起来,说他这是白日做梦,是、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墨兰闻言轻笑,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一划:
“他那样好面子的人,你这一嚷,他必定慌了。”
“正是呢!他赶紧松了手,还四下张望生怕被人听见。奴婢就趁机跑回来了。”
墨兰颔首,语气温和:
“难为你了,怕是吓得不轻。
去我妆匣里挑一只喜欢的戒指,压压惊罢。”
云栽顿时眉眼绽开,喜不自胜:
“多谢姑娘!”忙又斟了盏新茶递上。
她心中暗想,自姑娘前段日子病过一场,醒来后待人便宽厚了许多。
时不时赏些银钱、吃食,甚至零碎的绸缎料子,虽不算极贵重,却胜在体贴周到。
如今山月居中上下人等都念着姑娘的好,做事格外尽心,院子里气氛也比从前融洽了不少。
墨兰抿了口茶,淡淡道:
“去将新做的那身衣裙取来,再备几样清淡点心,一会儿我去看看爹爹。”
“是,奴婢这就去办。”
不多时,墨兰收拾妥当,领着云栽往书房走去。
她手中提着一具红木雕花食盒,步子轻缓,衣袂微动,自有一段风流态度。
盛紘正在书房考校文炎敬的功课。
见对方对答如流、思路清晰,他不由欣慰点头:
“这几日你的功课愈发进益了,照此苦功,明年春闱必有收获。”
文炎敬躬身一礼,言辞恳切:
“学生能有寸进,全赖大人悉心指点。”
盛紘心中舒泰,面上却仍谦虚:
“是你自己肯下功夫,不必过谦。”
文炎敬正要再言,却听门外小厮传报,道是四姑娘来了,特地给主君送点心。
盛紘起身,语气似是责怪,实则透出宠溺:
“这个四丫头,愈发没个规矩了。”
文炎敬恭顺应了一声,垂首之际,嘴角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在他心中,早已将盛家四姑娘视为将来妻室。
虽说先前与五姑娘书信往来颇有些情意,但他也清楚,嫡女的身份虽更尊贵,婚事却未必能由着自己如愿,因那大娘子是不可能将嫡出女儿许配给自己的。
反倒是这位四姑娘,既得父亲宠爱,又是庶出,许配于他反倒更可能成事。
一旦结亲,日后仕途也能多一份依仗。
他正暗自计量,墨兰已翩然入内。
“爹爹,”她声音清甜,举止娴雅,“女儿让云栽做了几样点心,爹爹忙于公务,可也要爱惜身子才是。”
盛紘见女儿如此体贴,心中更是熨帖:
“墨儿有心了。”
墨兰见盛紘心情颇好,便道:
“爹爹,过几日女儿想去一趟玉清观。”
“去道观何事?”
“女儿见哥哥近日读书辛苦,想替他求一道平安符。
顺便也为爹爹和长柏哥哥各求一符,愿爹爹和长柏哥哥官运亨通。”
盛紘闻言大喜,早将先前禁足的吩咐抛诸脑后:
“好,好,墨儿如今真是越发懂事了。”
“那女儿先告退了,爹爹记得用些点心。”墨兰浅笑一礼,转身离去。
盛紘望着女儿背影,忽然察觉她今日不同往日——素来喜爱娇艳颜色的墨兰,竟穿了一身素雅衣裙。
浅青色素面罗裙,只在袖口裙摆处绣了几枝疏梅,墨云般的长发简单挽起,斜簪一枚白玉簪子。
这般装束,反而更衬得她气质清丽,举止间颇有几分出尘之态。
盛紘不禁怔了怔。他这女儿,何时变了气质?
回到书房,再看侍立一旁的文炎敬,虽依旧恭敬敦厚、仪容端正,盛紘心中却没由来地生出几分不适。
这孩子……似乎有些配不上墨儿。
盛家虽非权倾朝野,却也是清流门第,要想寻个同样是清流世家,且家境殷实的人家结亲,并非难事。
若真能促成此事,想必霜儿也会欣慰……
这几日她因墨儿的婚事忧心忡忡,夜不能寐,自己怎么哄劝都难得她一笑。
若真能替墨儿寻一门好亲事,她应当就能展颜了吧?
盛紘思绪飘远,仿佛已见到林小娘破涕为笑、柔声细语的模样。
他面上仍保持着一派严肃,对文炎敬的态度却愈发温和——既然不打算招他为婿,便在课业上多指点些,也算全了一场师生之谊。
而他不知的是,墨兰走出书房后,并未直接回山月居。
她绕至廊下转角处,悄悄望了书房一眼,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