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宫墙上的青瓦在朦胧月色下泛着清冷的光。
魏璎珞独自走在宫道上,心头却如同被一块巨石压着,沉甸甸的,几乎喘不过气。
她早已从傅恒近些日子的疏远和那晚在长春宫门前他冰冷的态度中,察觉到了那份情意的转变。
他背叛了他们之间的情意。
只是,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何他的转变会如此之快?
那曾经凝视她时、带着灼热与执着的目光,怎能如此迅速地投向他处?
这个疑问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
直到今夜,她再次踏入长春宫,见到明玉时,捕捉到对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躲闪,一个模糊的念头骤然击中了她。
明玉定然知道些什么,甚至可能……与傅恒的转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这个认知让她心如刀绞,却又生出一种非要弄个水落石出的执拗。
明玉准备如常引她去见皇后,却被魏璎珞一把攥住手腕,力道之大,不容拒绝,直接将她拉到了殿外一处转角处。
“璎珞,你这是做什么呀!”
明玉吃痛,用力甩开魏璎珞的手,揉着自己泛红的手腕,脸上满是气恼与不解,“好端端的,发什么疯?”
魏璎珞却不理会她的怒气,直直地看向她,目光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闪躲的锐利,声音压抑而紧绷:
“明玉,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明玉没好气地反问,眼神却下意识地游移,不敢与她对视。
“告诉我,”魏璎珞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敲打在明玉的心上,“傅恒,他喜欢上了谁?”
明玉原本正漫不经心地揉着手腕,目光四下逡巡,似乎想找机会脱身。
待听清楚魏璎珞的问话,她浑身猛地一僵,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慌乱。
“你、你胡说什么!”
她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想要否认。
然而,当她撞上魏璎珞那双笃定、仿佛早已看透一切的眼眸时,所有准备好的、苍白无力的说辞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在那双过于清亮、带着痛楚与执着的眼睛注视下,任何谎言都显得徒劳而可笑。
末了,她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泄气地低下头,避开魏璎珞的视线,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几分无力与劝诫:
“璎珞……你与他,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何必……何必再问得这么清楚呢?
知道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不过是徒增伤心罢了……”
魏璎珞见她这般反应,心中那可怕的猜测又被证实了几分。
她非但没有放弃,反而上前一步,再次抓住明玉的手,这一次力道轻了许多,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恳切,声音里浸满了失落与难以言说的痛苦:
“明玉,我知道……我知道我身份低微,配不上他富察家的门第。
我也从未想过要拖累他,我宁愿自己在这泥沼里挣扎,也不愿成为他的负累。”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丝哽咽,“可是明玉,我总要知道……那个让他这么快就移情、让他放弃我的人,究竟是谁?
你告诉我,让我死了这条心,好不好?
我保证,绝不会去纠缠,我只想……求一个明白!”
她的语气痛苦,带着一种飞蛾扑火般的决绝,听得明玉心头一颤。
她既不忍心看魏璎珞如此痛苦,又深知那个名字一旦出口,必将在长春宫掀起波澜。
她左右为难,嘴唇翕动着,几乎就要抵挡不住这哀切的恳求。
正在这时,一道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破了这紧绷而私密的氛围:
“璎珞,明玉,夜深露重,你们二人站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呢?”
两人俱是一惊,同时转头看去。
只见尔晴不知何时已悄然走近,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便袍,外面松松披了件斗篷,手里提着一盏小小的羊角宫灯,昏黄的光晕柔和地映照着她平静带笑的脸庞。
明玉仿佛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般,浑身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魏璎珞皱紧了眉头,心中暗恼这突如其来的打扰,却不得不按下翻涌的情绪,勉强维持着镇定回道:
“没什么,只是来找明玉说会儿话,问问娘娘近日的饮食起居。”
尔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二人之间那诡异的气氛和明玉的惊慌,目光在她们脸上轻轻扫过,依旧保持着那温和得体的浅笑,从善如流地接话道:
“原来如此……
不过璎珞你来得正好,皇后娘娘方才还念叨你呢,说是有个好消息要亲口告诉你,快进去吧,别让娘娘等急了。”
“好消息?”
魏璎珞眼里划过一丝不解与疑惑。
但下一瞬就联想到上次娘娘曾隐晦提及的、待时机成熟便设法让她重回长春宫的话,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希冀。
她犹豫地看了一眼明玉,终究还是缓缓放开了抓着她的手。
“我知道了,这就去。”
她低声应道,不再理会明玉那带着控诉和些许松了一口气的眼神,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微乱心绪,径直朝着皇后寝殿的方向快步走去。
留在原地的明玉,看着魏璎珞离去的背影,又偷偷觑了一眼身旁神色莫辨的尔晴,只觉得头皮发麻,低头缩肩,准备悄无声息地溜走。
然而,她脚步刚动,尔晴一声极轻的、带着些许意味不明的咳嗽声,便如同定身咒一般,将她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明玉浑身一僵,只得硬着头皮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个略显讨好和心虚的笑容,声音低低地解释道:
“尔晴姐姐……我、我这不是什么都没说嘛……
再说了,这、这事儿说到底也和你没什么相干呀,是富察侍卫他自己的问题,他……”
她语无伦次地试图撇清,心中忐忑不安。
出乎意料的是,尔晴转过身来,脸上并没有明玉预想中的任何一丝愤怒或不满。
她嘴角依旧噙着那抹惯常的浅淡笑意,月光与灯影交织在她脸上,显得格外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超然事外的淡漠。
“明玉,”尔晴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富察家那样的门第,是绝不会允许傅恒求娶一个辛者库奴才的,即便她曾是皇后身边得脸的宫女。”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飘向了更远的黑暗,语气带着嘲弄,“至于我……我从未想过,也根本不想嫁给傅恒。”
明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几乎脱口而出:
“可、可是富察侍卫他……他那般英俊不凡,家世显赫,又是皇后娘娘的亲弟,这宫里多少宫女……”
她实在难以理解,怎么会有人不想嫁给傅恒那样几乎完美的男子。
尔晴轻轻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语气里带着一种明玉无法理解的、近乎慵懒的调侃:
“好看?家世?那又有什么用。”
她似乎懒得再多做解释,只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便不再看明玉。
转身,提着那盏小宫灯,步履从容地朝着与皇后寝殿相反的宫门方向走去,身影很快融入了夜色之中。
明玉愣愣地站在原地,挠了挠头,看着尔晴离开的方向,心里更加纳闷了。
那个方向,并不是回宫女住处和皇后娘娘寝殿的路径啊?
她下意识就想跟上去看个究竟。
可脚步刚迈开,她又猛地顿住,转头望了望皇后寝殿那亮着温暖灯火的方向,想起了还在里面的魏璎珞,终究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压下了心中的好奇。
罢了,眼下还是守着这里,等璎珞出来要紧。
而另一边,养心殿内,皇帝弘历对着案上的奏折,心绪不宁。
那日尔晴在他面前惊慌逃离的模样,刻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放下奏折,思前想后,那股莫名的不甘,最终还是被一种更强烈的、想要再见她的冲动所取代。
他索性摆驾,径直来了长春宫。
然而,踏入长春宫庭院,却发现这里异乎寻常地安静。
只有明玉一人跪在殿外廊下迎接,不见往日里那道熟悉的身影。
“奴婢叩见皇上。”
明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弘历眉头微蹙,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庭院,沉声问道:
“怎么就你一人?其他人呢?”
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
明玉心头一紧,伏在地上的身子更低了些,语焉不详地支吾道:
“回、回皇上……奴才……奴才……”
她因魏璎珞要来,早已寻了借口将其他宫人暂时支远了些。
此刻哪里还能变出其他人来?
弘历见她这般情状,心中疑窦顿生,正要发作,却听得寝殿内传来窸窣声响。
他眸光骤然一暗,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掠过心头,不再理会跪在地上的明玉,大步上前,猛地掀开门帘,径直走了进去。
殿内,烛火通明,温暖如春。
皇后富察·容音正安然坐在临窗的暖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姿态娴雅,一派淡然闲适的。
见皇帝突然闯入,她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连忙放下书卷,作势要起身下榻行礼。
弘历快步上前,伸手稳稳托住她的手臂,阻止了她行礼的动作,温和道:
“皇后身怀有孕,行动不便,这些虚礼就免了。”
他亲自扶着皇后重新坐回榻上,目光却状似不经意地在殿内扫视了一圈。
殿内陈设依旧,熏香袅袅,除了皇后,并无他人。
那厚重的床帐垂落着,角落的多宝格也无藏人之处。
“方才朕在外面,似乎听到了什么走动说话的声响,”弘历在皇后身边坐下,目光落在她沉静的脸上,试探着问道,“这里……就皇后一人吗?
朕进来时,只见到了一个明玉在门外守着。”
容音闻言,神色不变,只微微垂下眼帘,轻声回道:
“方才臣妾看书入了神,不慎将书卷滑落在地,想来就是皇上听到的声响吧。”
她语气自然,听不出丝毫破绽。
弘历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个解释并不完全满意,他话锋一转,直接问道:
“你宫里那个叫尔晴的宫女呢?
朕记得她素来妥帖,怎么今日不见她在一旁伺候?”
容音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从容应道:
“皇上问尔晴?
她这几日身子有些不适,臣妾见她脸色不好,便让她多在房中休息几日,不必前来伺候了。”
弘历盯着皇后看了片刻,见她目光坦然,终究是没再从她脸上看出什么异样。
他心下虽仍有疑虑,却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只轻哼一声,将那份莫名的焦躁强行压下,不再开口提及此事。
帝后二人极有默契地转移了话题,说起了皇后腹中即将出生的孩儿,讨论着该取何名,该准备哪些衣物。
烛影摇曳,笑语温和,一时间,寝殿内的氛围显得格外和谐而温馨,脉脉温情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