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
与此同时,东宫书房内,气氛却与外间的喜庆筹备格格不入。
刘连城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手中捏着一份奏折,剑眉紧锁,几乎拧成了一个川字。
那折子上所陈之事,似乎让他极为不满,捏着纸张的指节都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良久,他猛地将折子掷于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随即抬手,用指尖用力揉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从胸腔深处沉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蜀国公主……已经到了?”
他闭着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意兴阑珊。
侍立在一旁的心腹内侍连忙躬身,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触怒了明显心情不佳的主子:
“回太子殿下,蜀国的蒂公主殿下已依礼入宫,此刻正在侧妃殿中等候殿下召见。”
刘连城从喉间逸出一声模糊的“嗯”,却丝毫没有起身前往的意思。
他只是维持着闭目揉额的姿势,仿佛那折子上的烦心事,远比迎接这位他曾经心心念念、不惜趁乱求娶来的“公主”更重要。
内侍悄悄抬了下眼皮,觑了一眼太子殿下阴沉的神色,心中暗自嘀咕。
殿下今日的反应,可与前段时间吩咐他务必精心修缮侧妃宫殿时的态度大相径庭啊。
那时殿下虽也忙碌,眉眼间却难掩一丝期待,如今怎的……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凝固之时,刘连城忽然开口,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声音轻得仿佛自言自语:
“太子妃那里……这几日,可还安分?”
内侍愣了一下,神色瞬间变得愈发恭敬,甚至带上了一丝惶恐。
他迟疑着,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回道:
“回殿下……太子妃娘娘她……前几日确实安静在殿中休养。
只是……只是前几日,娘娘说宫中烦闷,心情不佳,便……便禀明了太后娘娘,出宫游玩散心去了……”
他说得小心翼翼,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太子的脸色。
太子明明下了禁足令,太子妃却直接求了太后出门,这简直是公然违逆!
他几乎已经预见到太子即将爆发的雷霆之怒,小腿肚都不自觉地有些发软。
然而,预想中的震怒并未降临。
上首的刘连城,在短暂的静默后,竟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带着某种奇异意味的低笑。
那笑声非但不含怒意,反而仿佛驱散了他眉宇间的阴霾,让他周身都散发出一股……近乎愉悦的气息?
“她倒是好兴致……”
刘连城放下揉额的手,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罢了,由她去吧。”
他甚至心情颇好地拍了下书案,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袍,
“走,去瞧瞧那位蜀国公主。”
他举步欲行,却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侧首对内侍随口吩咐道:
“哦,对了。记得去库房里,将那颗进贡的夜明珠找出来,给太子妃送去。
就说……给她把玩解闷。”
“……是。”
内侍怔忡地应下,看着太子殿下恢复挺拔、甚至带着一丝轻松离去的背影,心中一片茫然。
殿下这到底是在乎太子妃,还是不在乎?
若说不在乎,这赏赐来得莫名其妙;若说在乎,对太子妃违令出宫又如此轻拿轻放……
圣心难测,圣心难测啊!
太后宫中
熏香袅袅,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一丝沉重与疲惫。
太后戴春荣有些倦怠地将手中厚厚的一叠宫务册子搁在案上,揉了揉酸涩的眼角。
岁月在她威严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也带来了力不从心的真实感。
她看向身旁侍立的心腹宫女,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抱怨:
“湘云那丫头,还没回来吗?”
她揉了揉手腕,叹道:
“早前就说要将这些琐碎宫务交给她打理,哀家也能清闲清闲。
偏那丫头总是推三阻四,不是说年轻不懂事,就是怕做得不好惹人笑话……
让哀家这一把年纪了,还得为这些鸡毛蒜皮操心费神。
若再这般下去,只怕哀家没几年好活,就要被这些账本子给累死了。”
那宫女连忙上前,动作轻柔地为太后斟上一杯温度刚好的参茶,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带着安抚的意味:
“太后娘娘凤体康健,定能福寿绵长。
太子妃娘娘年纪尚轻,贪玩些也是有的。
许是过两日,娘娘散够了心,自然就回来了。”
戴春荣接过茶盏,却并未饮用,只是捧在掌心,借着那点温热暖手。
她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不能再由着她性子胡闹了。
便是再生气连城纳侧妃,也不能如此放纵,一去不回,连个准信都没有。
这成何体统,你去,传哀家的旨意,让她立刻回宫!”
“是,奴婢明白,这就去。”
宫女心领神会,知道太后这是要找个由头将太子妃唤回,连忙躬身应下,转身便要去安排。
殿内重归寂静,只余下更漏滴答,以及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戴春荣重新拿起那本令人头疼的宫务册子,试图将注意力拉回。
然而心底那一丝因马湘云久去不归而生的、隐约的不安,却如同蛛网般,悄然缠绕上来,挥之不去。
时间在沉寂中缓缓流逝,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宁静。
方才领命而去的那名宫女去而复返,甚至来不及通传,便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地疾步闯入内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极度惊恐而变得扭曲:
“太后娘娘,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戴春荣握着册子的手猛地一紧,抬起眼,那双虽染风霜却依旧锐利无匹的眸子瞬间锁定了跪在地上的宫女。
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下,让那惊慌失措的宫女瞬间噤声,浑身发抖,头埋得极低,几乎要蜷缩到地缝里去。
良久,在一片几乎令人心脏停跳的死寂中,才听到太后缓慢而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响起:
“说。究竟怎么了?”
那宫女被这强大的气场震慑,反而奇异地找回了一丝理智。
她强迫自己吞咽下恐惧,但语调依旧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带着哭腔,禀报了那个足以在北汉宫廷掀起滔天巨浪的消息:
“回、回太后娘娘……太子妃娘娘她……她不见了!
奴婢派人去太子妃去的庄子上找寻,皆、皆不见踪影!
询问宫门守卫,也只说娘娘前日乘车出宫后,便……便再未回来!
如今……如今已是音讯全无!”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炸响在永寿宫奢华而寂静的内殿。
戴春荣握着宫务册子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彻底失血。
那本厚重的册子,从她微微颤抖的指间滑落,“啪”地一声,砸在了光可鉴人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