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中的阴郁尚未散尽,书房的密谈接踵而至。
来访的是吏部侍郎周谨,一位素来以精明干练着称、暗中支持沈砚的朝臣。他屏退左右,门窗紧闭,方才对着眉宇间犹带一丝戾气未消的沈砚躬身行礼。
“殿下,”周谨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北疆捷报频传,霍霆威将军威望更盛,而萧景渊将军……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亦不容小觑。”他顿了顿,抬眼观察了一下沈砚的神色,才继续道,“萧将军手握兵权,深得陛下信重,又与霍将军关系匪浅。其立场,于朝局而言,举足轻重。”
沈砚摩挲着指尖那日沾染、尚未完全洗净的墨迹,神色淡漠:“周大人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周谨微微倾身,声音更沉:“殿下,恕臣直言,萧将军虽为国之栋梁,但其人……并非殿下可引为奥援之辈。他过于刚直,只忠于陛下与社稷,于夺嫡之事,恐难偏向任何一方。殿下若与之过往甚密,非但无益,反而可能引起陛下猜忌,令太子一党抓住把柄,攻讦殿下结交边将,图谋不轨!”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在沈砚心头那团因林晚秋而燃起的无名火上,发出“嗤”的声响。他何尝不知?与边将勾结,是帝王大忌。
周谨见沈砚沉默,知他听进去了,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微妙起来:“至于那位林司制……听闻其在北疆屡立奇功,颇得军心,如今更与萧将军……关系匪浅。”他刻意停顿,观察着沈砚瞬间绷紧的下颌线,“此女,或可成为一枚关键的棋子。”
“棋子?”沈砚抬眸,眼中寒光一闪。
“正是。”周谨压低声音,“她身负宫廷官职,又与萧景渊有此牵绊。若运用得当,或可从中斡旋,窥探萧将军动向,甚至……在某些时候,借萧将军之力,亦未可知。当然,前提是,殿下需能……掌控此棋。”
掌控?
沈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那个在匠作监内与他侃侃而谈、眼神清澈灵动的女子;那个修复古画时专注沉静、仿佛周身都在发光的女子……要他将她视为一枚棋子,去利用,去算计?
一股混杂着痛楚与不甘的情绪在胸腔里冲撞。他想起北疆传回的消息里,她与萧景渊雪中相拥的画面,那般刺眼!她本该是属于他的知音,是他昏暗宫廷生涯中难得的一抹亮色!如今,却要他将这抹亮色,也染上权力倾轧的污浊?
“殿下,”周谨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甚至有一丝警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亦不可为私情所困。皇位之路,尸骨铺就,些许儿女情长,该舍则舍。若能得登大宝,届时,天下何物不可得?”
“天下何物不可得……”沈砚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眼中挣扎之色更浓。皇位,是他自幼被母族寄予的厚望,是他隐忍多年、苦心经营的目标,是他证明自己并非那个永远被太子压一头的温润皇子的唯一途径。为了那个位置,他舍弃了多少,又付出了多少?
可林晚秋……那是他第一次,想要真正抓住的、不同于权力与算计的东西。
一边是唾手可得的至尊之位,是他无法推卸的责任与野望;一边是那份朦胧美好、却似乎已离他远去的少女情愫。
痛苦如同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周谨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书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以及沈砚逐渐粗重起来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沈砚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所有的挣扎与痛楚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潭,冰冷,沉寂。
他抬起手,轻轻挥了挥。
周谨了然,躬身行礼:“臣,告退。望殿下……早做决断。”
书房门被轻轻合上,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沈砚独自坐在空旷的书房内,身影被烛光拉得孤寂而漫长。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点顽固的墨迹,仿佛看到了自己那颗被权力与私欲逐渐侵蚀的心。
他终究,还是做出了选择。
在那条通往至高权力的孤独道路上,有些风景,注定只能成为路过。而有些人……若不能完全属于他,那便让她,成为他棋盘上,最有价值的那颗棋子吧。
一抹混合着决绝与自嘲的冷笑,悄然浮现在他嘴角。
晚秋,莫要怪我。要怪,就怪这命运弄人,怪这……皇家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