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泼了墨的绸缎，沉沉压在力达鞋厂上空。晚上七点半，星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一头扎进女宿舍区那间亮着暖黄灯光的商店里。
货架上摆满了零食、日用品，五颜六色的包装码得整整齐齐，透着烟火气。星辰目标明确，直奔收银台，掏出一沓用橡皮筋扎着的钞票——“啪”地一声拍在玻璃台面上，钞票散开的瞬间，露出厚实的厚度。
“阿姨，麻烦您，这一万块全换成花生、瓜子和糖果，然后再麻烦您找店员分批送到我宿舍管理的岗位上，谢谢了！”他笑得爽朗，眼角弯起，带着少年人的鲜活。
女老板四十出头，脸上还沾着刚拆货的灰尘，看到那沓钞票时，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手里的货物“啪嗒”掉在台面上：“小星辰！你……你这是抢银行了？你哪来的这么多钱？买这么多零食干嘛呀？”声音都拔高了八度，满是震惊。
星辰咧嘴一笑，真诚得可爱：“阿姨您放一百个心，这钱绝对是正当来的，干干净净！至于我买零食的原因嘛……等下您就知道啦！”他语气笃定，还带着点小神秘，勾得人好奇。
老板娘看他眼神清亮，没有半分心虚，心里那点疑虑瞬间散了干净，当即拍板：“行！阿姨信你一回！”她转头朝里屋喊，“小张、小李！赶紧出来！按星辰说的，把花生、瓜子、糖果都搬出来，多给他称一点！”
店员们闻声赶来，看到收银台上的钞票也吃了一惊，手脚却不含糊，很快就开始打包备货，塑料袋摩擦的窸窣声在店里此起彼伏。
半小时以后 ，女工们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陆续从车间返回宿舍。路过星辰的办公桌时，所有人的脚步都顿住了——嚯！好家伙！
原本空荡荡的办公桌上，堆起了一座小山似的塑料袋，袋口全敞着，炒花生的焦香、瓜子的咸香、水果糖的甜香混在一起，像无形的钩子，直往鼻子里钻，勾得人下意识咽口水。
星辰站在桌后，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笑容满面地挥手：“来来来！各位姐姐妹妹，都别客气，随便拿，今天我请客，管够！”
然而，预想中的哄抢并没有出现。大多数女工只是笑着摇头，甚至往后退了退。
“星辰，你把宿舍管得这么好，帮我们赶走了那些无赖，我们都该谢谢你，哪能再拿你的东西？”一个穿蓝色工装的大姐摆手，语气诚恳。
“就是啊！买这么多零食得花多少钱？快退了吧，你的心意我们都领了！”另一个年轻女工附和，眼里满是感激。
你一言我一语，大家都不肯伸手，反而围着星辰道谢，场面热闹却透着股暖心的客气。
刚下班这会儿人最多，星辰一个人根本招呼不过来，嗓子都快喊哑了。好不容易等人群稍散，他抄起桌上的扩音器，清了清嗓子：“各位工友，耽误大家两分钟，对不住了！昨晚我跟大家说，举报男工留宿有奖励……这事儿，我得食言了！”
扩音器的电流声混着他的声音传开，原本喧闹的走廊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满是疑惑。
“原因有两点！”星辰深吸一口气，握着扩音器的手紧了紧，“第一，我真没料到举报信息会爆，一晚上收到了三千多条！按之前说的罚款比例算，一条信息顶多只能分几块钱，这点钱……实在拿不出手，太寒碜了，我不想让大家觉得我敷衍！”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却透过扩音器传得更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第二……我可能，明天就得离开鞋厂了。几千条信息，几千份奖励，我也没时间一一处理了。”
“昨天整顿宿舍收到的罚款，一共是一万六千四百块。这一万块，我全买了这些零食。”他抬手，指了指身后的零食山，语气里带着郑重，“一来，是给参与举报的姐妹们道个歉，抱歉没能兑现承诺；二来……算是我星辰，跟大家伙儿，正式告个别！”
“哗——！”
广播声刚落，女工们瞬间像开了闸的洪水，朝着星辰的岗位涌过来。刚才还客气推辞的人，此刻眼里都带着不舍，不少人的眼眶悄悄泛红，连呼吸都放轻了。
她们自发排起长队，每个人走到星辰面前，都只轻轻抓起一小把零食——有的只拿两颗糖，有的只抓一把瓜子，生怕多拿了别人就没有了。每个人离开前，都会留下一句滚烫的告别：
“星辰，谢谢你啊，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保重啊！以后不管去哪，都要好好的！”
“要是以后回来，一定要来看看我们！”
还有人怕零食不够分，自己拿了之后，又偷偷把兜里的零食塞回星辰的袋子里，来来回回，像在传递什么珍贵的东西。走廊里、宿舍楼下的操场上，黑压压一片全是人，整个女宿舍区八万多女工，几乎都来了，队伍绕了宿舍区一大圈，那阵仗，在鞋厂历史上从未有过。
远处的楼梯间里，叶欢死死咬着下唇，泪花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她看着被人群围在中心的挺拔身影，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轻喃：“……真要走了吗？星辰，你所做的一切，大家都看见了。这样的道别……也算是不留遗憾了吧……我祝你，前程似锦!”那声音轻得像风里的叹息，分量却重得压在心底。
人群中，于芳芳再也绷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推开人群扑到星辰面前，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声音撕心裂肺：“我不要你走——！你别走好不好！”
邱红相对冷静，她挤到星辰身边，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手，对着星辰的肩膀不轻不重地捶了一拳。这一拳没什么力气，却藏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舍、惋惜，还有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心疼。
林萍赶紧上前，扶住哭成泪人的于芳芳，转头看向星辰时，眼神温柔又复杂，轻声说：“星辰，这段时间谢谢你照顾我们。以后……多为自己想想吧，别总想着别人。”
星辰被这汹涌的情感包围着，应接不暇。面对每一个说话的人，他只能一遍遍重复着：“谢谢……谢谢大家……你们也多保重……”喉咙里像堵了棉花，又暖又涩。
直到深夜十一点，人群才渐渐散去，桌上的零食还剩下大半。星辰摸出手机，翻出叶欢的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拨了过去。
“喂？”电话那头传来叶欢的声音，带着点刚哭过的鼻音，软软的。
“我之前借你的那两本书……想还给你，你方便过来拿一下吗？”星辰的声音尽量放平缓，不想让她听出异样。
“啊？那两本书是送你的呀！不用还的！”叶欢有点意外，语气里带着小慌张，生怕他是故意找借口疏远自己。
“哦？那我就收下了。”星辰的语气轻松了点，故意逗她，“不过，你还是得来一趟，我也给你买了书，总不能让我送过去吧？”
“真的？！”叶欢的声音瞬间雀跃起来，鼻音都淡了，“我马上到！你等我十分钟！”
挂了电话，星辰看着屏幕上跳动的通话记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能清晰地听出，她很开心，这就够了。
果然，没过两分钟，就看见叶欢像只欢快的小鹿，蹦跶着从楼梯口跑过来，头发还有点乱，显然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看到桌上堆着的几本书和剩下的零食时，她的眼睛“唰”地亮了，像落了星星。
“哇！这么多书！还有我最爱吃的橘子糖！”她惊喜地叫出声，伸手拿起一本青春小说，指尖轻轻摩挲着封面，“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看这个？”
“猜的。”星辰笑着递过一袋橘子糖，“这些书应该够你看一阵子了，别总加班，没事的时候多休息。”
“谢谢！你太好了！”叶欢抱着书和糖，笑靥如花，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可笑着笑着，又想起他要走的事，语气低落下来，“对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呀？还要去别的工厂上班吗？”
“不，回去读书。”星辰没多说细节，兜里剩下的五千多块，足够支撑他在帝京大学两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了。至于以后？走一步看一步就好。
“读书？那祝你考上心仪的大学！”叶欢一直以为他是高考失利才出来打工的，立刻真诚地送上了祝福。
“谢谢。也祝你工作顺利，每天都开心。”星辰没提自己已经考上帝京大学的事，觉得还是低调点好。
叶欢刚抱着书欢欢喜喜地走，于芳芳、邱红和林萍就从走廊另一头走了过来。她们显然等了很久，看到叶欢离开，才敢上前。
邱红率先开口，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有点冲：“听说你要走，芳芳刚才哭得昏天黑地，眼睛都肿了，你倒好，转头就跟别的女孩有说有笑，还送书送糖，挺亲密啊？”
“我……”星辰一时语塞。他不是没感觉到于芳芳的心意，那女孩的喜欢直白又热烈，像小太阳一样，他怎么可能不心动？可他马上要去帝京读书，未来充满未知，感情的事，他还没准备好，也不想耽误她。
林萍一听邱红指责星辰，护犊子的劲儿立刻上来了，赶紧拉了拉邱红的胳膊：“别这么说他！星辰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想跟叶欢告别而已。他这段时间帮了我们多少忙，你忘了？”
邱红顿时不满地瞪着林萍：“林萍！你几个意思？芳芳明明先喜欢他的，你现在帮着他说话，难不成你也想插一脚？”
“我没有！”林萍急得脸都红了，连连摆手，“芳芳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当然希望她能跟星辰好好的，我只是不想你误会他……”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星辰头都大了。他赶紧打断：“你们等我一下！有东西要给你们！”说完，他闪身进了旁边的夜班休息室，反手关上门，从腰间的乌金褡裢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新鲜的蔬菜、切好的肉片、各种火锅调料，还有一套崭新的小锅和便携燃气炉，一股脑摆在地上。
等他抱着这些东西出来时，于芳芳原本泛红的眼睛瞬间亮了，弯成了月牙儿：“星辰！你这是……要给我们做大餐吗？”刚才的委屈和难过，瞬间被期待取代，连声音都甜了几分。
邱红和林萍也围了上来，看着地上的食材，眼神亮晶晶的，刚才的争吵早就抛到了脑后。
星辰看着于芳芳期待的小眼神，心里一软，柔声道：“本来是想给你、邱红、林萍还有刘经理做顿好的……但现在看来，以后可能没机会了。这些东西，都送给你，你们平时想吃火锅了，你们三姐妹随时可以自己做。”
于芳芳立刻拉住他的胳膊，小嘴一撅，开始撒娇：“那你还等什么呀！我命令你，现在！立刻！马上就给我们做嘛！就算你要走，也得陪我们吃顿告别饭呀！”她晃着星辰的胳膊，眼神里满是期待，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星辰无奈地笑了：“好！现在就做！”他撸起袖子，把办公桌当灶台，开始准备。林萍默契地帮忙洗菜、摆碗筷，于芳芳和邱红则跑去附近的小卖部，买了几瓶果汁和啤酒回来。
星辰手脚麻利，没一会儿，锅里的高汤就“咕嘟咕嘟”冒泡，香味瞬间弥漫开来。他把肉片、蔬菜一股脑下进去，再撒上一把葱花，热气腾腾的火锅瞬间成型，再把剩下的零食摆满桌子，简陋的值班岗位里，顿时变得丰盛又热闹。
“天呐！这也太香了吧！星辰你也太厉害了！”于芳芳夹起一片烫好的牛肉，吹了吹就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睛。
“比外面火锅店的还好吃！”邱红也忍不住称赞，刚才的争执早就烟消云散。
四人围坐在小桌子旁，边涮火锅边聊天，几杯果汁下肚，气氛更热了。不知是谁起了头，开始哼起厂里常放的老歌，后来变成了合唱，值班岗位上，充满了欢声笑语，连空气都变得甜丝丝的。
可喝着喝着，画风突然变了！于芳芳率先拿起啤酒，“咕咚咕咚”灌了半瓶，邱红不甘示弱，也拿起一瓶猛喝，林萍虽然没那么夸张，却也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三人像是较上了劲，谁也不肯认输。
“喂喂！慢点喝！别呛着！”星辰急坏了，这边刚按住于芳芳的手，那边邱红已经把一瓶啤酒喝完了；刚夺下邱红的空瓶子，林萍又端起了满杯的啤酒……
得！彻底拦不住了。
最后，三个女孩东倒西歪地趴在桌子上，彻底化身“醉猫”，脸颊通红，呼吸均匀，早就人事不省，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嘟囔着:
“别走好吗”
“下次还想吃火锅”。
星辰看着这样的景象，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无奈地叹气：“这叫什么事儿啊……”
心想总不能让她们趴在桌子上睡一夜吧？他认命地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把三个醉得不省人事的女孩，一个个抱进夜班值班室的小床上，给她们盖好被子，又倒了几杯温水放在床头。
窗外的夜还很长，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女孩们安静的睡颜上，也落在星辰的侧脸上。他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轻轻带上房门，转身回到自己的岗位上——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在力达鞋厂的最后一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