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基用砖砌好,上面打土墙。这是土房子的老样式。主要是砖能防水,不让土墙给雨水泡,这就够了。
第二天早上,只剩几层砖一砌,这活儿就完。肖民把石灰和好,砖也搬到他们跟前了。
大哥说:“枝儿,你得去把拨板拉回来,这根基马上就成了。”
枝儿忙答应:“好,就在饲养园,我都挨好了……肖民,咱俩去拉吧?还得用你的架子车嘞。”
肖民忙说:“好,走。”
两人出了门。这时候还不到早饭时候。太阳刚出来没多高,照得院子西边的树梢一片明亮。那阳光还没啥热量。
枝儿嫂子说:“我得去和俺婶儿说一声,别不吭声拉走车子,不懂礼数。”
她就跟肖民一起到家,往后边给肖民妈说去了。肖民拉着车子,来到饲养园,见云清爹正在绞水。就问老伯见拨板没有。
云清爹问他谁家打墙,听他说是枝儿家。老头就说:“咦,这攒了几年,攒够了,这枝儿也不容易……在凉棚后边。”
肖民过去,抬住拨板一头,磨到车上,再把另一头装正。云清爹过来说:“我都赶紧把水绞上来,想着来搭把手,你可装上了。”
肖民笑道:“没多沉。”说着把打墙的石杵子放到车上。这一套打墙工具,是队里早些年做的:两块二寸厚两米多长的老榆木板,安个能活动的档头,再用四根铁棍,在两头打出孔眼,四根撑子,两端可以插入铁棍的孔眼里,用以夹住拨板,不使其移动。
一个下圆上平和人头一样大的石头,平面上凿个孔洞,安一根木把,把上再做个横木,当做把手。
难怪男人们平时开玩笑,说杵子头儿,原来就是来自这个石头。
他拉着车子告辞老伯,出来饲养园才见枝儿嫂子过来,笑咯咯说他:“你慌啥哩,等我来抬抬,你一个人可装到车上了,沉不沉?”
肖民说:“不沉。”
她笑着说:“我得给俺婶儿说一声,车子还得拉土坯,得放这用用……我知道俺婶子保准不说啥,可也得打个招呼不是,就说了几句话,赶紧就来了……”
拨板拉到她家里,几个人已砌好了砖,正在倒土。枝儿嫂子就笑着说:“洗手吃饭吧,都是只知道干,多干一天回去怕俺嫂子不愿意呀,该歇会儿歇会儿嘛。”
“看你说的,这是给别人干的,自己的活儿,得抓紧时间,干完心静。”她几个哥笑着说。
吃过早饭,把拨板抬到根基上。这就成力气活了,先撂多半拨板土。肖民笑道:“我来掂杵子吧?中不中?”
其实肖民也干过这活儿,就是没当过主力,都是上去替换一会儿。毕竟这是要力气的,那些老小伙一来也不想让他这样的小伙多出力,二来也怕他夯杵不瓷实。
土墙只要不泡水,三五十年,甚至百八十年都挺得住。要是用麦秸泥垒起来的土墙,一二百年那都没问题的。
他们三个忙说:“咋不中?咱们换着,都别太累了。”
肖民便跳到拨板里,先把里边的土踩一遍,接住杵子,行云流水夯杵一遍,将土夯踏实,再用力一下一下夯一遍,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大喘,问:“啥样?合格不合格?”
他们几个忙笑道:“中中中,小伙麻利得很!”肖民把杵子撂到地上,他也跳下来。拿起锨和他们给拨板里撂满土。
肖民再次跳上去。这次两脚要踩在两块板上,趋着往前走,先把堆满的土抹进拨板内,免得洒下去浪费气力,回头再排脚踩一遍,这才接住杵子,一遍轻一遍重,把土夯杵地瓷瓷实实,然后掂着杵子,往上一提,砰砰两声打开铁夹子。
这两间屋子,只用打三道山墙。那院墙起初就打好了基础,不用动了,前檐墙,因为有门口窗口,打完墙用土坯垒起来就行。
山墙也就三米长,打了一拨板,再往前移二尺就够了。拆拆装装,反正就是这啰啰嗦嗦的活儿,来人多也施展不开。四个人说说笑笑,手不停,一前晌打一道墙,还得用条锨把那墙拍得光溜溜,平展展才算完。
干过去的活儿,不能让人看了,说出这毛病那毛病嘛。要是人家谁来看看,扭头说:干这是球!
那不丢人了?以后有啥脸露头,扎裤裆里算了。
打完山墙,再砌前脸儿,肖民得和一坑麦秸泥,还得和枝儿嫂子去小树林里拉土坯。
小树林里死了几棵树,枝儿嫂子和回来休假的林就在那片空地挖了一个坑,打了一圈土坯。
家里三个人还得砌门口,窗口,那都是匠人活儿,肖民自然是小工。得把需要的都准备好。
枝儿嫂子见他出去拉土坯,也赶紧丢下手里的活儿出来帮忙。
一块土坯二十斤左右,搬上搬下,也着实费力,弄得枝儿嫂子都不好意思了。说他:“你别慌,跟不上事儿多干一天怕啥,看都挏成土地爷了。”
这天晚饭,枝儿嫂子端来一碗肉块子炖茄子,一碗肉块子炖粉条,又拿来两瓶酒,四个酒杯,放到小饭桌儿上,说:“明天早早就完工了,今儿黑老喝点吧,明天来的晚点也没事儿……”
“我说呢,几天了,也不说让喝点酒,咱也不敢问,咱也不敢要。”那三哥笑道。
“叫你在这住,你不在这住,不是怕你喝多了,走路上再走不回去了,我萦记嘛。”枝儿嫂子笑道。
“对对对,俺妹子说的真对……来吧,少米西两口,不叫妹子萦记。”老三拧开酒瓶倒酒。说:“这兄弟你得多喝几杯,这几天你真出力了。”
“一样一样,大家谁没出力?”肖民忙说。
正要端杯,枝儿嫂子再端来两碗菜,笑着说:“吃过没有?”
却是一碗炸知了猴,一碗煮黄豆。
“咦,这可稀罕,尝尝。”
“哪里逮的?”
“真香。”
“就在西边小树林里……我夜黑老逮的,都快没了,快出完啦,要不然多逮点。”她笑着说。
肖民也笑道:“对,有树就该有。”
枝儿嫂子又端来一碗蒜黄瓜,一碗砂糖西红柿。
最后是一盆乱炖:油豆腐,肉,焖子片,倭瓜,西红柿,和一篮白蒸馍。
老二说:“看枝儿蒸的焖子多好,你也坐这吃吧。”
“我还滚着汤嘞,甭管我……别喝多了,走路腿软。”她说着出去了。
这哥仨却是想让肖民喝多,这个劝,那个让的,说些夸赞的话。
肖民也知道人家是哥们儿,他是外人,不喝也推辞不开。只有说:“别慌,让我吃饱了再喝。”
即便如此,他也喝的多了。待那三个人起身走,肖民起来,就觉得有点头重脚轻。出屋门时,差点撞到门框上。
枝儿嫂子连忙拉住他,问:“有事儿没?”
他笑着说:“没事儿。”
那三个人也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头说:“老弟,那俺走了啊。”
“好好,走吧。”他说。
枝儿嫂子让他靠在墙上,说“你先别动,我去送送他仨,一会儿回来。”
“哥,有事儿没事儿?”她追出去扯着声问。
“没事儿,你回吧,真没事儿。”说着就走了。
“三哥,你可招呼着俩哥。”她又说道。
“知道,没事儿,回去吧。”
虽说他们也感觉轻飘飘的,可到底都是老油条,经历得多了,知道还没湿住麦根,厮跟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枝儿嫂子跑回来,见肖民坐在门槛上。她忙搬个低靠椅,挨着墙放下,过去拉住他的手,拉他过来坐靠椅上,问:“啥样?早知道只拿一瓶,这仨人,让你喝恁多……”
肖民没喝过这么多酒,头有点晕,心也被酒精催得跳的厉害。他说:“没事儿,坐一会儿,劲过去就好了。”
她忙说:“那不如去床上躺一会儿,中不中?”
他尴尬地笑笑。她就拉起他,擓住他胳膊,搀到屋里,放到床上,说:“我给你熬碗绿豆汤去。”说着出去了。
她熬上绿豆汤,过来看肖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呼吸平稳,就坐他身边说:“这仨人也不是故意要你喝多,就是几天下来,都熟悉了,每人和你喝几个。”
“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没喝过这么多酒,有点不受。”他说。
她就说他:“明儿个要下工早,你可别喝这么多了,是不是心里难受?”她用手在他心口抹拉起来,好像那样就能把他心里的难受抹拉走。
肖民心说:梅姐都是用软软的手把他身上抚摸个遍,然后握住……他会吮吸她的葡萄……
他嘟哝道:“没事儿了,我得回去。”
她忙说:“别慌嘛,绿豆汤一会就成了。”慌忙去灶房看锅。
迟一会儿端来一碗水,说:“喝吧,我冷过了。”
那才叫掂住尾巴烧蔓菁:她用舀水的瓢,盛了这热汤,放水缸里凉着,一边还用勺子一勺一勺扬汤散热,尝一口,不烧了,倒进碗里才端过来。
肖民坐起来,接过碗喝了几口,说:“好了,没事儿了,我走吧。”起身往外走。
枝儿嫂子跟着说:“你就在这睡一晚怕啥?我去给俺婶儿说一声不中?”
他嘟哝说:“你不知道……”脚步不稳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