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音节并非声波,而是一种意志的律令,是规则的最终崩解。
轰隆!
脚下曾囚禁百代英魂的原罪之庭应声而碎,支撑着这片地下世界的巨大骨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寸寸断裂。
构成墙壁与穹顶的无尽骸骨瞬间失去束缚,化作一场席卷一切的白色洪流,朝着深渊中心塌陷。
林渊立于风暴之眼,周身却无一物能近。
他抬起脚,踏上了一截正在崩落的巨大肋骨,随着碎石与骨骸的浪潮逆流而上,重返地面。
在他身后,百具骨桩守者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紧随其主,它们踏过崩塌的虚空,如履平地。
每一具守者的肩胛骨上,此刻都烙印上了一个深刻的姓名印记,闪烁着微弱的魂光,仿佛一座座移动的墓碑,沉默而庄严地宣告着自己的归来。
夜凝霜的投影在他身侧明灭不定,已稀薄得近乎透明,连声音都飘忽如烟:“你赢了试炼……但归墟的意志,绝不会认输……”
林渊侧过头,看着她即将消散的残魂,没有说话。
他伸出手,指尖一条新生的葬脉龙筋猛然弹出,如同一条活着的血色灵蛇,温柔地缠绕住那缕残魂,将其小心翼翼地拖拽、封印进了龙筋的脉络深处。
“我不需要它认。”他低声自语,更像是在对体内的那缕残魂承诺,“我要它怕。”
话音未落,他翻手取出了那枚从巨棺中带回的铜铃残片。
残片上古老的纹路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正微微发烫。
林渊并指如剑,在自己胸口猛地一划,一滴殷红中带着丝丝缕“黑”意的心头血滚落而出,悬浮于掌心。
他将那滴血弹向铜铃残片,口中念念有词。
心头血如滚油遇火,瞬间将坚硬的残片熔化成一滩扭曲的液态金属。
林渊引动魂力,将这滩液体飞速塑形,最终凝聚成一枚棱角分明、仿佛由纯粹的黑暗与怨念铸就的骨钉。
他眼神没有丝毫犹豫,反手握住骨钉,对准自己脊椎的末端,狠狠地钉了进去!
剧痛如海啸般席卷全身,林渊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但他挺直的脊梁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弯曲。
骨钉入体,与他的脊骨完美融合,体内原本泾渭分明的十二条葬脉龙筋瞬间沸腾,而后如百川归海,纷纷朝着那枚骨钉延伸出新的分支。
转瞬之间,第十三条漆黑如墨的葬脉龙筋轰然成型,它不用于攻伐,不用于守护,只为一件事而生——镇压!
镇压一切外来的、虚假的传承与意志。
当他再度睁开眼,已然重返烬都的高台废墟。
母亲的石像依旧静静伫立在月下,满是裂痕的脸庞上带着永恒的温柔。
林渊走到石像前,整了整衣袍,双手合十,神情肃穆。
他闭上眼,开始逐一诵念那一百位守心人的名字。
“白榆。”
他念出第一个名字,身后一具骨桩守者肩头的印记骤然亮起,一道纯净的魂光从中升腾,如乳燕归巢般,没入石像的基座。
“赵铁柱。”
“孙芳华。”
每念一人,便有一道魂光升起,融入石像。
那冰冷的石像基座,随着魂光的汇入,竟开始泛起温润如玉的光泽。
当第一百个名字“王小满”被念出,最后一道光芒落下时,整尊石像猛然一震。
那些遍布全身的狰狞裂痕深处,竟有无数细微的血丝悄然滋生,仿佛干涸的河床重获水源,整尊石像都散发出一种即将复苏的生命气息。
就在此刻,远处的灰雾中,一道苍老的身影悄然浮现,那是焚忆婆婆残留于此地的一道记忆投影。
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一丝欣慰的悲悯,手中捧着一小片萦绕着微光的旋律碎片,那是她至死都未曾熄灭的安眠曲。
她轻轻张开手,那旋律碎片便化作一缕清风,悠悠飘向石像。
当那熟悉的旋律拂过石像耳畔,奇迹发生了——石像那万古不变的嘴角,竟极其轻微地向上扬起了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弧度。
林渊缓缓转身,不再看母亲的石像。
他面对着眼前这片广阔的废墟,面对着整个归墟世界,抬起了右手。
第十三条葬脉龙筋如黑龙出洞,在他身前游走盘旋。
他以龙筋为笔,以这片埋葬了无数枯骨的归墟大地为纸,在虚空中一笔一划,凌空刻下了七个惊心动魄的大字。
“活着的碑,才配叫墓志铭!”
字成的瞬间,仿佛得到了某种号令,他身后那百具骨桩守者同时行动,它们手中的骨桩武器不再是武器,而成了真正的墓碑。
它们齐齐将骨桩狠狠插入脚下的大地!
百座骨桩穿透地表,却并未停止,它们带着万钧之力继续向下,仿佛要将这片绝望之地彻底钉死。
然而,它们的碑身却从地面升起,最终形成了一座由百座无字碑构成的、倒悬于空中的巨型碑林。
碑面光滑如镜,无一字铭刻,却清晰地映照出烬都废墟中,每一位曾被遗忘、被抹除的牺牲者的面容,栩栩如生。
“你……僭越了!”
虚空中,属于守律使的最后一道残念发出不甘的怒吼。
它代表着归墟的旧秩序,无法容忍这种颠覆规则的行径。
但这一次,不等林渊动手,那十三条葬脉龙筋已如闻到血腥味的鲨群,瞬间合围而上,将其死死缠绕、绞杀,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化作了飞灰。
天地间,彻底寂静。
只有风卷起地上的灰烬,掠过那片沉默的倒悬碑林,发出呜呜的声响。
林渊仰望苍穹,目光穿透灰雾。
忽然,他眉头微皱,感知到了一丝极不协调的异样。
那根曾贯穿天地、作为原罪之庭核心的巨大铜柱,其崩塌的残根并未完全消失在虚无中。
在它最深处,竟还连接着一条肉眼不可见的、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黑线,执着地延伸向北方,没入无尽的黑暗与未知。
他眯起双眼,识海中的黑色晶核随之微微震颤,一个清晰无比的坐标信息被传递出来——那是林家祖地的方位。
“有人……一直在拉着这根线。”龙筋中,夜凝霜虚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骇然。
林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好啊,”他轻声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那就让他们看看,究竟是谁在牵坟,又是谁在拆坟。”
当夜,烬都上空积郁千年的乌云,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开了一道狭长的裂口。
清冷的月光如利剑般穿透而下,精准地洒落在那片倒悬的碑林之上。
月华流转,百具骨桩守者仿佛被唤醒的古老神只,齐刷刷地拔出腰间的骨刃,刀尖朝天,锋刃上反射着森然的月光,发出一阵低沉而肃杀的共鸣,静候着主人的号令。
林渊就站在这片碑林的最高处,那颗象征着葬主身份的黑色晶核自他眉心浮现,悬于头顶,缓缓旋转。
十三条葬脉龙筋如活物般在他周身游走,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气息。
他遥望着北方,那个坐标所指向的黑暗深处,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死寂的烬都。
“林昊,你们给我娘钉的桩,我一笔一笔记下了。”
“现在——轮到我给你们立碑。”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防卫森严的林家核心密室中。
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下的身影正惶恐地跪伏于地,在他面前,一面古老的铜镜镜面荡起涟漪,清晰地映出了烬都高台上林渊的身影。
就在林渊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光洁的镜面上,缓缓渗出了殷红的血迹,最终汇聚成一行狰狞的血字:
【葬主归来,诸坟当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