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礼嘱炊事帐,将军膳食需精细调理,炊卒皆面露喜色:
——往日宰牲,难得沾荤,今得此令,可有口福。
他又立约:
每四日许留一牲,令彼等分食;余者皆入籍登记,严禁私藏偷食,违者按军律处置。
其后又令玉儿往马厩照料踏雪
——此马乃将军坐骑,常需检视,正可借此为二人谋见面之机。
每日午时,将军膳毕,以查军马为名往马厩,顺带携吃食与玉儿;
酉时,则令玉儿往中军帐送药膳。
一来一回,暗为她补养气血,无人能察。
他唤来玉儿,取王宣缝制的狐皮里衣授之,按其肩嘱:
“此皮御寒,需贴身穿着,莫让旁人见了,惹生事端。”
玉儿知兄长为己身思虑,点头听话。
俄而,陛下所调武刚车至,需逐辆核验车况、清点甲具。
苏礼分身乏术,召李姮玉、赵君儿至前,嘱:
“某今忙于武刚车点检,玉儿身子未愈,你二人需时刻看顾,稍有异常,即刻来报,不得延误。”
二人齐拱手:
“苏掾放心,某(奴)等必尽心。”
他又取一坛马奶酒,授赵隶:
“你径往医帐见裴医令,具言玉儿身亏难支,求他派些轻便差事,莫令劳累。此酒乃新运至,你便称是兄长之意,托他妥为安置入库
——此事非你出面不可,旁人去,恐不被重视。”
赵隶接酒坛,颔首道:
“礼弟放心,某必面见裴医令,把话说透,护好妹子。”
苏礼颔首,转身径往营门,武刚车队列已候,正待逐辆点检。
数日后,高不识私从赍西域滋补药材至,皆为珍品。
“苏掾安。某乃高君私从,受遣赍药而来。此皆高君寻渠道购得,专济苏医工重伤之体
——漠北战前,诸事从简,君嘱:药到即复,不妄言来源,不滞营中,唯愿苏医工早愈,不碍备战。”
苏礼抬手接药囊,颔首答:
“烦替某谢高君,此恩记下了。”
私从拱手而退。
他携药径往医帐,裴医令见之,拍案怒斥:
“竖子胡闹!此等贵重药材,怎敢擅携入营?收敛些!若被人察知,将军必遭牵连!”
苏礼按案回怼:
“休要多言!此药经你手用,真被查出,你亦脱不得干系。速配良方,给玉儿用了。”
他无心争辩,转身便走,暗忖:
今得此药,正该急用,岂容拖延?
身后犹闻裴医令絮絮抱怨。
近日往马厩窥之,见玉儿喂马时偶咳,然步履已健于往日。
冬寒正盛,正是将养之际。
将军身体亦愈,仍循旧例,令玉儿入帐送药膳,盼二人得些独处时光。
他抚额暗思,忧心不已:
伍缮查于长史之事,久无消息;霍膻将满两岁,需待战事毕,令玉儿速认义父,方能稳居正妻之位,此事需早筹谋。
然诸事繁杂:张月之死,幕后之人未查;李敢是否涉事,尚无实据。
“需再寻一人…”
苏礼凝眉沉吟,忽召高阳至帐:
“你往见马铁,传某言语
——令他紧盯李校尉动静,凡有行止,皆报与你。”
高阳垂眸惑问:
“苏掾,马铁今为李校尉麾下斥候,昔年虽为你眼线,然令他监视主官,若反水告密,如何是好?”
他嘴角勾笑,声沉道:
“他必反水——某要的,正是如此。”
高阳虽不解其谋,然有令必从,拱手应诺:
“某知晓了。”
转身退帐。
苏礼念及玉儿,举步往医帐去。
行至半途,李姮玉自树后闪出,垂首低言:
“苏掾,有几句话,想单独禀你。”
苏礼未应声,举步往营寨僻静处去,李姮玉默随其后。
“某细思之,往后皆听苏掾吩咐,照看玉儿之事,某一力担之。苏掾所言…与赵厩长好,某应。”
苏礼旋身,目凝之:
“你昔年欲嫁某,今何以愿从他?”
她垂首轻点,他趋前半步:
“可想清楚?自今日起,你是赵隶之人,再无嫁某之可能。”
“已想清楚。”
她忽抬眸望苏礼,眸中带恳:
“某见赵厩长对玉儿那般上心,知她是你二人妹子,便晓他非冷硬心肠。先前苏掾疑我,乃理所当然
——某确曾做错事,然愿改。苏掾肯给某一次机会否?”
苏礼打量其素面,忽忆其父为太医令署小吏,她乃良家子
——日后玉儿若有疾痛,有她在侧,或可凭家世寻些照应。
“既如此,记好规矩:一,某所言,你需照做;二,玉儿之伤、玉儿之药,需看得重过己命;三,若遇险境,需为她挡。”
她眸骤睁,旋即垂首应:
“好,某应。”
苏礼顿了顿,问:
“此前令你传张月绢囊不见之事,旁人有何议论?”
“医工之间,传之甚广,自然有议,然暂未察异常。”
“继续盯着,若有异动,即刻来禀。”
苏礼未再看她,举步往马厩去。
——她愿与否,真心假意,皆不重要。
重要者,此枚棋子,终可摆至该放之处。
他径至马厩,寻得赵隶,沉吟片刻,直言:
“兄长,李姮玉已被某说动,日后为某所用。某许她一条件,令她与你好
——她已应允。”
赵隶眉峰紧蹙:
“她应允?莫不是你以何事逼她?”
“逼与未逼,无甚紧要。”
苏礼扶栏而立:
“某只问兄长,愿或不愿?”
赵隶面色沉郁,未发一语。
他续道:
“她昔年拒你,乃因某之故。某已与她挑明,不喜她。兄长心中有她,她又肯听话,此非两全之策?”
“两全?”
赵隶霍然转身:
“你将她当棋子耍弄,耍够了再塞与某?苏礼,你当某是何许人?老子是你亲兄!”
“兄长此言过重。”
苏礼直身,语带冷静:
“用她乃顺手为之,兄长是我亲兄,某岂敢将你与棋子混作一谈?”
赵隶松了口气,道:
“某不应允,知某为何未揍你?因玉儿还躺着,你能寻来好药。但记着
——某是你兄,非你棋盘上之子。”
他怒甩袖而去。
苏礼望其背影,唇角勾笑。
——这兄长的底线,终究碰不得。
他摇首,转身往医帐去,途遇军正司之人闲逛,料想是闻玉儿受伤,欲借故探她与将军是否有私情。
他心中了然:
陛下虽未再令军正司入营监视,然那帮老臣,怎肯放过邀功之机?
军正司之人见苏礼来,拱手行礼。
苏礼步顿,开门见山告诫:
“军正司近日出入频繁,可是有何异常?”
那人拱手躬身,垂眸避锋芒:
“苏掾见问,某乃军正司掾。漠北将战,营中戒严,司里令我等循例巡查,核验军纪、防疏漏,并无异常。闻营中医工重伤,乃苏掾之妹,特此聊表问候
——更闻其常随将军左右,重伤之下,恐有流言扰军心,某故顺带查探一二,不敢妄动,只为堵口舌、固军纪。”
苏礼唇勾冷峭,目露寒光:
“堵口舌?怕是想造口舌!你司里揣何心思,某岂不知?老臣欲借‘私情’二字构陷将军,你倒敢来做探路卒子?”
那人脸色骤白,强辩:
“苏掾此言差矣!某纯为军法计,将军乃国之柱石,某岂敢构陷?不过战时军纪当严,不敢留半分疏漏。”
“疏漏?”
苏礼趋前半步,声沉如铁:
“某劝你,莫在两虎之间上蹿下跳,做个夹尾狗,尚可保性命;若敢摇舌递话、构陷将军,先想想霍将军帐下兵锋,再掂量陛下容不容得人战时乱军心!”
那人脸一沉,怒道:
“某亦是奉命办事,苏掾何必出口伤人?”
苏礼语气更厉:
“难听便对了,忠言逆耳!你且记着
——苏玉是军中医工,伤于采药,与将军唯存上下级之分,无半分私情可探。你若敢在案牍上添一字虚言,某定以‘战时造谣、扰乱军心’劾你,军法从事,绝不姑息!”
那人攥拳垂首,不敢再言。
他瞥其心虚之态,知已奏效,转身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