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储寝宫内弥漫着草药和酒精的刺鼻气味。十三岁的阿列克谢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如纸，左腿膝盖肿得吓人。御医们束手无策地站在一旁，而拉斯普京已经跪在床边，肮脏的手指按在皇子滚烫的额头上，口中念念有词。
亚历山德拉皇后抓住沙皇的手臂：他从昨晚开始高烧不退。医生说...说内出血可能已经...
尼古拉二世感到一阵眩晕。这是他唯一的儿子，罗曼诺夫王朝最后的希望。如果阿列克谢有个三长两短...
都出去。拉斯普京突然命令，除了爸爸妈妈，都出去。
令人惊讶的是，连首席御医博特金都顺从地离开了房间。拉斯普京转向沙皇：陛下，小太阳需要您的力量。握住他的手，和我一起祈祷。
尼古拉二世不情愿地照做了。拉斯普京的手心湿冷黏腻，让他想起摸到蛇的感觉。祈祷词是东正教经文与西伯利亚萨满咒语的怪异混合，但渐渐地，阿列克谢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些。
他会好的，拉斯普京自信地宣布，但必须保持绝对安静。任何惊吓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皇后泪流满面地亲吻拉斯普京的手：圣父，您又一次救了我们的天使！
沙皇强忍不适，问道：需要什么特殊治疗吗？
安静，陛下。还有...远离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拉斯普京意味深长地说，皇宫里有很多毒蛇，它们嫉妒上帝的恩宠。
尼古拉二世明白这是在指尤苏波夫那样的贵族。但此刻他太疲惫了，无力争辩。
离开寝宫后，沙皇尼古拉二世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地走向冬宫的小教堂。他的心情异常沉重，仿佛被整个世界的重量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渴望能在这片刻的宁静中，暂时逃离战争、政治和家庭悲剧所带来的纷扰。
然而，当他推开教堂的门时，却惊讶地发现里面已经有人了——他的母亲，皇太后玛丽亚·费奥多罗夫娜。她静静地坐在前排的长椅上，目光凝视着前方的圣像，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我听说了杜马的事，”玛丽亚太后没有回头，直接说道，声音平静但带着一丝责备，“你处理得像个任性的孩子，而不是沙皇。”
尼古拉二世疲惫地叹了口气，缓缓地走到母亲身边，坐在她旁边的长椅上。他的肩膀微微下垂，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
“母亲，我现在没心情……”他的声音低沉而无力，透露出内心的疲惫和无奈。
“你从来就没心情面对困难！”太后突然提高了声音，这在她身上是极为罕见的。她的目光犀利地盯着儿子，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和愤怒，“二十三年前你加冕时，我就警告过你统治俄罗斯不是玩沙盒游戏。现在看看我们落到了什么地步——前线溃败，后方骚乱，而你却让一个德国女人和疯修士牵着鼻子走！”
尼古拉二世的脸色变得苍白，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要为自己辩解，但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亚历山德拉是我的妻子，俄罗斯的皇后！”他终于挤出了一句话，声音中带着些许的倔强。
她永远是黑森的小公主！太后冷笑，看看她给你带来了什么？一个病弱的继承人，还有满朝的嘲笑！尼基，趁现在还来得及，解散那个骗子的小圈子，任命有能力的部长，否则...
否则什么？沙皇猛地站起，否则您也要加入那些阴谋者的行列吗？
玛丽亚太后满脸惊愕，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尼古拉二世，嘴唇微微颤抖着说道：“我只是想挽救你父亲留下的帝国……”
尼古拉二世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无奈和决绝：“用我的退位来挽救吗？母亲，您觉得这样做真的能拯救帝国吗？”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继续说道，“上帝赋予我皇冠，也只有上帝能将它拿走。我不会轻易放弃我的权力和责任。”
说完，尼古拉二世转身离去，他的步伐显得有些沉重，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胸口。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连自己的母亲都开始质疑他的统治，那么还有谁可以信任呢？
回到书房，尼古拉二世的心情愈发沉重。然而，当他看到总理戈列梅金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叠电报时，他的情绪瞬间被点燃了。
“又出了什么事？”尼古拉二世的声音几乎是在咆哮，他的眉头紧紧皱起，满脸怒容。
戈列梅金小心翼翼地递上电报，战战兢兢地说道：“莫斯科市长报告，明天将有大规模示威游行，要求增加面包配给。他请求调派军队维持秩序。”
批准。还有呢？
芬兰总督警告，分离主义分子正在利用粮食危机煽动叛乱。他建议暂停芬兰议会。
照准。下一个？
戈列梅金犹豫了一下：这是最紧急的，陛下。黑海舰队司令报告，波将金号等几艘主力舰的水兵拒绝执行命令，要求改善伙食条件并...结束战争。
沙皇的脸色变得铁青：叛国罪！立即逮捕带头者，公开绞死！
已经尝试了，陛下。但...大多数水兵支持他们。强行镇压可能导致整个舰队叛变。
尼古拉二世跌坐在椅子上，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帝国正在他手中分崩离析，而他却无能为力。也许拉斯普京是对的——这是上帝对他某种未知过错的惩罚。
陛下，戈列梅金小心翼翼地问，也许...也许可以考虑与德国秘密和谈？至少争取喘息时间...
绝不！沙皇猛地抬头，罗曼诺夫家的人从不与敌人谈判。传我命令：任何罢工或示威都将被视为叛国行为，军队有权开火镇压。至于黑海舰队...派忠诚的哥萨克团去塞瓦斯托波尔，让那些水兵知道背叛的代价。
戈列梅金鞠躬退下，眼中闪烁着怀疑。沙皇的命令在纸面上依然强大，但有多少会真正被执行？地方长官们已经开始观望，等待风向转变。
尼古拉二世走到窗前，望着冬宫外飘落的雪花。二十三年前的加冕日也是这样一个雪天，莫斯科万人空巷，欢呼声响彻云霄。那时的他满怀理想，相信自己能成为俄罗斯历史上最开明的君主。
如今，理想早已被战争和革命的车轮碾碎，留下的只有一个疲惫的中年人，和他即将倾覆的帝国。
## 第四章 风暴前夕
彼得格勒，1917年2月
寒流袭击下的首都比往年更加阴郁。涅瓦大街上，排队购买面包的队伍从凌晨就开始形成，妇女们裹着破旧的披肩，在零下二十度的严寒中瑟瑟发抖。
又涨价了？一个工厂女工盯着面包店门口的价目牌，声音颤抖，昨天还是3卢布，今天就要5卢布？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面包师无奈地耸肩：面粉供应断了，夫人。听说铁路优先运送军火...
去他妈的军火！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小伙子喊道，我弟弟在平斯克冻掉了双脚，就为了让那些将军们继续他们的愚蠢战争！
人群开始骚动。有人扔出一块石头，砸碎了面包店的橱窗。警察吹响哨子，但愤怒的人群已经失控。更多窗户被砸碎，人们冲进商店抢夺食物。给我们面包！结束战争！的喊声此起彼伏。
类似的场景在彼得格勒各区同时上演。普梯洛夫工厂的罢工演变成全市总罢工，十万工人走上街头。哥萨克骑兵被调来维持秩序，但令人惊讶的是，他们中的许多人拒绝向平民挥刀。
我们也是农民的儿子，一个哥萨克军官对示威者说，不会为了保卫老爷们的利益而屠杀同胞。
消息传到冬宫时，沙皇正在主持军事会议。阿列克谢耶夫将军忧心忡忡地报告：陛下，彼得格勒卫戍部队的士气堪忧。第一步兵团甚至与示威者称兄道弟...
那就调前线的忠诚部队回来！尼古拉二世不耐烦地打断，同时切断彼得格勒的电话和电报线路，禁止所有报纸出版。让这些暴民与外界隔绝！
内务部长普罗托波波夫擦了擦额头的汗：陛下，情况可能比我们想象的严重。我刚刚收到消息，杜马的一些议员正在秘密策划成立临时政府...
叛国！沙皇一拳砸在桌上，立即解散杜马！逮捕罗江科、米留科夫和所有参与阴谋的人！
会议室一片死寂。将军和部长们交换着不安的眼神。最终，年迈的外交部长萨佐诺夫鼓起勇气：
陛下，也许...也许可以考虑一些让步？成立一个受杜马信任的内阁，至少平息...
尼古拉二世厉声打断，今天让步，明天他们就会要求废除君主制！我宁愿退位也不会背叛祖先留下的神圣职责！
会议不欢而散。沙皇独自留在会议室，盯着墙上的俄罗斯地图。平斯克的惨败，前线的溃退，后方的叛乱...一切都失控了。也许他该亲自去彼得格勒街头，向民众解释国家的困境？不，太危险了。也许该去莫斯科，那里的人民更忠诚？或者干脆去前线，与士兵们同甘共苦？
陛下。弗雷德里克斯伯爵轻声进来，皇后陛下请求您立即回寝宫。阿列克谢皇子的情况...恶化了。
沙皇疲惫地闭上眼睛。上帝啊，难道您真的抛弃了罗曼诺夫家族吗？
当他赶到皇子寝宫时，眼前的一幕让他心如刀绞——阿列克谢痛苦地蜷缩在床上，床单上沾满血迹。拉斯普京不在场，只有御医们手忙脚乱地试图止血。
格里高利呢？沙皇厉声问。
皇后泪流满面：他...他昨晚去了尤苏波夫亲王府，说要去净化那些毒蛇...再没回来。
一个可怕的预感攫住了尼古拉二世。尤苏波夫昨天那些警告...难道他们真的胆敢...
就在这时，宫廷侍卫长冲了进来，脸色惨白：陛下！刚收到消息...拉斯普京先生被发现死在莫伊卡运河！据说是...被谋杀的。
亚历山德拉皇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昏倒在地。阿列克谢被惊醒，开始剧烈抽搐，鲜血从口鼻涌出。御医们慌忙施救，而沙皇只能呆立原地，仿佛整个世界在眼前崩塌。
窗外，彼得格勒的夜空被熊熊火光映得通红，仿佛整个城市都被点燃了一般。原本只是一场示威活动，如今却已演变成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人们的口号也从最初的“面包与和平”，逐渐演变成了“打倒沙皇”，这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城市的上空回荡。
枪声在各个区域此起彼伏地响起，仿佛是革命的交响乐。越来越多的军队倒戈，他们纷纷加入到革命者的一方，与曾经的战友们展开激烈的对抗。
尼古拉二世像一个失去灵魂的人偶一样，机械地走到窗前，凝视着这座已经背叛了他的城市。他的目光空洞而迷茫，似乎无法理解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三百年的罗曼诺夫王朝，这个曾经辉煌一时的帝国，正在这个寒冷的冬夜走向终结。而他，作为俄罗斯的专制君主，却连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圣人”都无法保护。
更具讽刺意味的是，此时此刻，他心中最思念的人竟然是那个宿敌——德皇威廉二世。至少威廉二世知道如何统治一个国家，如何在战争中保持自己的权威。而他，尼古拉二世，只不过是一个被命运推上皇位的普通人，注定要成为俄罗斯历史上最后一个沙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