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西北,这片广袤而相对荒僻的土地,虽不及东方灵秀,亦不如中央富饶,却自有一种苍凉古老的意韵。群山连绵,如巨龙脊背起伏,植被不似他处繁茂,却多是一些生命力顽强的古木奇草,扎根于深厚的黄土岩层之中,汲取着大地深处最为古朴浑厚的戊土精气。
在那人迹罕至的群山深处,有一处被天然阵法半掩的山谷。谷口狭窄,藤萝垂挂,若非有心探查,极易忽略。然而穿过那逼仄的入口,内里却是别有洞天。谷地不算辽阔,却灵机内蕴,一方灵泉自岩缝中汩汩涌出,清澈见底,泉眼周围氤氲着乳白色的灵雾,滋养得谷中花草格外青翠欲滴。此地,正是昔日青玄为墨玄选定的潜修之所。
此刻,泉眼旁,一头异兽正静静伏卧。
其形貌颇为神异:身形大致如鹿,线条流畅而矫健,却远比寻常鹿类要雄骏威武。通体覆盖着层层叠叠、宛如墨玉雕琢而成的鳞甲,鳞甲在透过谷中灵雾的熹微天光下,折射出幽深而温润的光泽。头颅似龙非龙,额前一根独角笔直向天,色泽暗金,隐有玄奥纹路缠绕,散发出淡淡的破邪威压。四蹄并非肉掌,而是宛如玄铁铸就,蹄边自然萦绕着缕缕纯净的白色云气,仿佛随时可踏云而起。虽仍能看出几分稚嫩,但其周身自然散发出的那种祥和、庄严、统御大地的古老气息,已不容小觑,正是那身具精纯麒麟王族血脉的遗孤——墨玄。
它并未沉睡,而是在进行着深沉的吐纳。每一次吸气,谷中浓郁的戊土精华与草木生机便如百川归海般涌入其鼻息;每一次呼气,则有些微驳杂的气息被排出,其周身鳞甲随之微微开合,仿佛也在呼吸,与天地交换着能量。它早已开启灵智,灵慧非凡。
自混元道宫正式立下,大道丰碑镇于蓬莱之巅,那股煌煌道韵,那井然有序却又包容万象的法则波动,便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其涟漪虽经遥远距离削弱,却依旧清晰地被墨玄那敏锐的祥瑞血脉所感知。它“听”到了万法阁中流淌的知识之河,“嗅”到了丹器二阁初生的创造之火,“感受”到了蕴宝秘境那逆夺造化的时空涟漪,更“触摸”到了那三十六位初代门徒汇聚而成的、充满希望与朝气的蓬勃气运。
这一切,都与它记忆中龙汉大劫的混乱、毁灭与绝望形成了鲜明对比。那东海之上的混元道宫,仿佛成了这洪荒乱世中一盏指引方向的明灯,一个它内心深处渴望已久的、能够安心求道、重振族裔荣光的理想净土。向往之心,日甚一日。
也正因这份强烈的向往与冥冥中的因果牵引,它才会在修行有所精进、血脉进一步苏醒之际,不由自主地将那份积蓄已久的意念,透过因果之线,传递给了那位它唯一信任与依赖的“长辈”——青玄道尊。
就在它心潮起伏,思绪飘向遥远东海之时,山谷内的空间,毫无征兆地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却足以让墨玄浑身鳞片都微微竖起的涟漪。
下一刻,一道青袍身影已悄然立于泉眼之畔,仿佛他本就一直站在那里,与这山谷、这灵泉、这天地浑然一体。
来者身形挺拔,面容古朴,看不出具体年岁,唯有一双眸子深邃如万古星空,仿佛能映照出世间一切法理本源。他周身并无迫人的威压散发,但其所立之处,空间都似乎变得更加稳固,流转的灵机变得更加有序,一种无形而恢弘的道韵自然弥漫开来,让墨玄从血脉深处感到一种想要顶礼膜拜的敬畏与亲近。
正是那位曾将它从尸山血海中拯救出来,为它安排这处避世之所,如今更是那煌煌混元道宫之主的——青玄道尊!
墨玄心中剧震,随即涌起巨大的激动与前所未有的郑重。它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中止了吐纳,强健的四肢猛然发力,沉稳而迅捷地人立而起!这个动作充满了力量感与一种独特的优雅。
紧接着,它那覆盖着墨玉鳞甲的前肢,在青玄面前郑重其事地弯曲下来,强有力的膝盖触碰到了温润潮湿的草地。那颗兼具威严与灵秀的兽首,更是深深地叩拜下去,额头那根暗金独角几乎要触及地面。
“晚辈墨玄,”它开口,声音还带着几分属于年轻生灵的稚嫩,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蕴含着发自肺腑的虔诚与坚定,“乃麒麟遗脉,承蒙道尊昔日活命之恩,赐予潜修之地。今日,感混元道宫之煌煌气象,慕大道真法之无穷玄妙,晚辈……晚辈恳请道尊垂怜,收晚辈入门墙,得一栖身之所,求无上大道!”
它略微停顿,仿佛在凝聚全身的勇气与信念,声音更加铿锵:
“若蒙道尊不弃,晚辈必当勤修不辍,恪守道宫律法,尊师重道,友爱同门,以期早日光大门楣,绝不敢有负道尊期许,有辱麒麟之名!”
言辞恳切,目光灼灼,那坚定的眼神中,既有对力量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更有一种找到归宿般的释然与决绝。
青玄静立原地,面容无喜无悲,只是目光平静地落在深深叩首的墨玄身上。他的目光仿佛化作了实质,穿透了那层墨玉般的鳞甲,深入其血脉本源深处。他看到了那历经大劫摧残、略显斑驳黯淡的血脉印记,但也看到了那印记核心处,依旧顽强闪耀着的、精纯无比的麒麟王族本源。这本源,如同被尘埃暂时掩盖的明珠,只需细心擦拭引导,必能重现光华。
他的神念亦如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拂过墨玄的魂魄心性。但见其灵台虽因年幼和劫难经历而留有阴影,却整体澄澈明朗,无有一般先天强族后裔常见的骄横跋扈之气,反而因曾经的磨难与长久的孤独潜修,磨砺出了一份远超同龄的沉稳与坚韧。尤其是那双眸中对大道的纯粹渴望,与混元道宫根本律法第一条——“求道为先,自强不息”之精神,可谓不谋而合。
山谷中一片寂静,唯有灵泉汩汩流淌的声音,以及墨玄那因紧张而略微加重的呼吸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
良久,青玄那如同蕴含了混沌开辟、星河轮转之秘的声音,才缓缓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烙印在墨玄的心神之上,如清泉击石,荡涤尘埃:
“墨玄,汝之心意,吾已知晓。然,入我混元道宫门下,非是易事。道途艰险,律法森严,需历经考验,明心见性,方可得传大道。汝……可知?”
这声音不带丝毫情绪,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在询问,又似最后的确认。
墨玄闻言,非但没有丝毫退缩,反而将头颅埋得更低,声音带着不容动摇的决绝,毫不犹豫地回应:
“道途再艰,律法再严,晚辈亦无所畏惧!但请道尊示下,任何考验,晚辈皆愿承受,百死无悔!”
“善。”
一声淡淡的回应,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定论的力量。青玄微微颔首,看着眼前这头心意已决的小麒麟,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满意。
“既然如此,”他袖袍轻轻一拂,淡然道,“那便随本座来吧。”
话音未落,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已然包裹住墨玄。下一刹那,山谷内的空间再次泛起涟漪,青玄与墨玄的身影,已自这处潜修了漫长岁月的山谷中,悄然消失,只留下那汩汩灵泉,依旧不知疲倦地流淌,仿佛在默默见证着一段新的传奇,即将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