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晨雾还没散,染坊的灶房里就飘起了艾草的香。丫丫蹲在石磨旁,把嫩艾草和糯米粉揉在一起,粉团在她手里滚来滚去,渐渐变成了油亮的青绿色,像把刚冒头的春草都揉进了面里。
“加点糖霜更甜,”阿婆坐在灶前烧火,火光映着她手里的竹蒸笼,“等会儿蒸好,给小石头留两个,他昨儿个拓柳叶纹到半夜,定是饿了。”
丫丫往粉团里撒了把糖霜,指尖沾着的青粉蹭在鼻尖上,像抹了层淡绿的胭脂。“知道啦,”她笑着揉面,“还要留两个给小柱子,他说要带青团去上坟,给过世的爷爷尝尝。”
正说着,小石头抱着捆染好的“柳芽绿”布走进来,布面还带着水汽,在晨光里泛着嫩光。“阿婆,丫丫,这布晾好了,”他把布放在竹架上,看见石磨旁的青团,眼睛亮了,“蒸青团呢?”
“快好了,”丫丫把揉好的青团放进蒸笼,圆滚滚的青团在笼屉里排得整整齐齐,像堆青绿色的小月亮,“你先去洗手,马上就能吃。”
他“嗯”了声,转身去打水时,脚步都带着点轻快,像踩着艾草的香在飘。春桃端着个陶碗走进来,碗里是刚调好的豆沙馅,甜香混着艾草的清苦,在暖烘烘的屋里漫开。“我刚看见村里的媳妇们在河边洗菜,说晌午要在老槐树下摆春日宴,让咱染坊也出个菜,”她把碗放在石桌上,“就用这青团吧,青绿地摆在盘子里,像把春天端上去了。”
“好啊,”阿婆笑着添了块柴,“让她们也尝尝咱染坊的手艺,不止会染布,做吃食也像样。”
青团蒸好时,笼屉掀开的瞬间,白气裹着艾草香涌出来,把灶房的窗玻璃都蒙上了层雾。丫丫拿起个青团,用“桃花粉”的布角包着,递到小石头手里:“尝尝,烫不烫?”
他接过去,指尖碰到她的,像被笼屉的热气烫了下,慌忙低头咬了口。艾草的清香混着豆沙的甜在舌尖散开,像把整个春天的味道都含在了嘴里。“好吃,”他含糊道,嘴角沾了点青粉,像抹了层草汁,“比去年的软。”
“那是,”丫丫也拿起个,“今年的艾草嫩,揉面时又多放了点水,像把露水都揉进去了。”
小柱子背着个布包跑进来,包里装着纸钱和香烛,脸上却笑得灿烂:“丫丫姐,石头哥,我娘说上完坟就去春日宴,让你们早点去占个好位置!”他看见蒸笼里的青团,眼睛瞪得溜圆,“我能拿两个在路上吃不?”
“拿吧,”阿婆给他装了四个,用“浅靛蓝”的布包着,“路上慢点,别跑太快。”
晌午的春日宴摆在村头的老槐树下,各家媳妇端来的菜摆了满满一地,绿的青团、红的腌肉、黄的炒鸡蛋,像块拼起来的花布。丫丫和小石头端着青团过去时,立刻被围住了,都说这青团的颜色比染坊的“柳芽绿”还鲜,吃在嘴里像咬了口春天。
“这颜色咋调的?”二丫娘拿起个青团,翻来覆去地看,“比我染的‘荠菜黄’还匀。”
“用嫩艾草汁揉的,”丫丫笑着说,“跟染布一个理,汁子浓,颜色就沉,汁子淡,颜色就浅。”
小石头站在她身边,看着她被众人围着说话,阳光落在她沾了点青粉的脸颊上,像开了朵小小的艾草花。他忽然觉得,这春日宴的热闹里,最暖的不是菜香,而是她说话时眼里的光,比任何时候都亮。
宴罢,村民们三三两两地散去,老槐树下还剩些没吃完的菜。丫丫和小石头收拾着碗筷,青布包着的青团还剩几个,像藏在布兜里的春天。
“刚才二丫娘说,”丫丫把碗筷放进竹篮,“想让你给她家的新布刻个青团纹,说要做件小袄给刚出生的孙子。”
“好啊,”他立刻应下,捡起片落在地上的槐叶,“再刻片槐叶,配着青团,像把春日宴都绣在布上。”
风里的艾草香渐渐淡了,槐花香却浓了起来,混着染坊飘来的“桃花粉”味,像把整个春天的香都缠在了一起。丫丫看着身边的小石头,他的蓝布褂子上沾了点青团的青粉,像落了片草叶,忍不住伸手帮他拍掉——指尖碰到他的衣襟,像被阳光烫了下,慌忙收回手,心里却像被青团的甜浸过,软乎乎的。
夜里,她把青团的布包角夹进染谱,旁边放着片干枯的艾草叶。在灯下写:“清明,青团染指,春日宴暖,香浸布与心。”她拿起笔,在布角旁边画了两个挨在一起的青团,像把这春天的甜,都画进了染谱的纸页里。
窗外的月光落在灶房的蒸笼上,残留的艾草香还在飘。丫丫抱着染谱,听着远处的虫鸣,忽然觉得,这染坊的春天,因为这场春日宴,变得格外圆满,像个刚蒸好的青团,青绿地裹着甜,让人舍不得咬,又忍不住想尝尝里面藏着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