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的日头带着点烈,晒得染坊院角的凤仙花蔫了蔫,却更显花色浓艳,红的像燃着的小火苗,粉的像揉碎的朝霞。丫丫蹲在花丛旁,手里捧着个陶钵,正把凤仙花瓣捣成泥,紫红的花汁沾在石杵上,像抹了层胭脂。
“加点明矾,”阿婆坐在竹椅上摇着蒲扇,看着她手里的花泥,“这样染在指甲上才牢,能留到端午,像给指甲戴了串小石榴。”
丫丫往陶钵里撒了点明矾粉,石杵搅动时,花泥的香气更浓了,混着院里的槐花香,像把夏天的甜都捣在了一起。“小石头说后山还有白凤仙,”她低头捣着花泥,指尖沾了点紫红,“染出来是淡粉的,像桃花落了指尖。”
“那你去采些来,”阿婆笑着扇风,“给春桃也染染,她前几日还念叨,说镇上的胭脂贵,不如咱这凤仙花实在。”
正说着,小石头扛着根晾布用的竹竿走进来,竹竿上还挂着刚染好的“荷风粉”布,粉得像朵半开的荷,在风里轻轻晃。“阿婆,丫丫,这布晾得差不多了,”他把竹竿架在木架上,看见花丛旁的陶钵,“在捣花泥呢?”
“嗯,”丫丫举起沾了花泥的指尖,紫红的颜色在阳光下闪,“等会儿染指甲,你要不要试试?”
他的耳根腾地红了,像被凤仙花染过似的,慌忙转过头去整理布料:“我一个大男人,染那干啥,像小柱子似的。”
春桃端着个青瓷碗走过,碗里盛着刚冰镇的酸梅汤,水珠顺着碗壁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洇出小水圈。“哟,还害臊呢,”她把碗往石桌上一放,“去年小柱子染了红指甲,到处跟人说自己是‘花仙’,石头你染了,准能当‘染仙’。”
小石头的脸更红了,拿起块“荷风粉”布假装掸灰,布面的粉蹭在他的蓝布褂子上,像落了片桃花瓣。丫丫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低头偷笑,石杵捣花泥的力道都重了些,花汁溅出来,落在她的手背上,像点了颗小小的红痣。
“快来喝酸梅汤,”春桃朝她招手,“凉透了,解腻。”
丫丫洗了手,捧着酸梅汤小口喝着,酸甜的汁在舌尖化开,像含了口夏天的雨。她看见小石头也在喝,喉结滚动时,脖颈上的汗珠亮晶晶的,像挂了串小珍珠。
“下午去河边洗布不?”她忽然问,声音轻得像风拂过花瓣,“‘荷风粉’的布得用凉水透透,颜色才匀。”
他抬头看她,眼里的光比日头还亮:“去,我拉板车,你带皂角。”
小柱子举着个竹蜻蜓跑进来,竹蜻蜓的翅膀是用“蜀锦青”的布做的,上面拓着金鳞鱼,跑得急了,翅膀“呼啦啦”转,像条飞起来的鱼。“丫丫姐,石头哥,我娘说河边的桑葚熟了,摘了能染紫布!”他把竹蜻蜓往晾布架上一挂,“你们去洗布,带我一起呗?”
“带你带你,”丫丫笑着揉他的头发,“摘了桑葚,给你染块紫帕子。”
午后的河边热闹得很,妇女们蹲在石阶上捶布,木槌声“砰砰”响,像支夏天的歌。丫丫把“荷风粉”的布铺在石头上,用河水慢慢浇,粉布遇了水,颜色变得更润,像朵浸了雨的荷。
小石头蹲在旁边,帮她拧布的边角,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像被河水烫了下,慌忙缩回手,却又忍不住往她那边凑了凑。两人的影子在水里挨在一起,被日头晒得暖暖的,像两块浸在河里的布。
“你看那棵桑葚树,”丫丫指着河对岸的矮树,枝头挂满了紫黑的果,像缀了串黑珍珠,“够得着不?”
“我去摘,”他脱了鞋,卷起裤腿就往河里走,水没过脚踝,凉丝丝的,“你在这儿看着布。”
他很快摘了满满一竹篮桑葚,紫黑的果子在篮里晃,汁子顺着竹条往下滴,像淌着紫色的蜜。丫丫接过篮子,拿起颗往嘴里扔,甜汁在舌尖爆开,像含了口夏天的糖。“真甜,”她含糊道,看见他的指尖染成了紫黑,像戴了串小紫玉,忍不住笑出声。
“笑啥?”他问,抬手想擦脸,却把鼻尖也蹭成了紫的,像只偷尝了桑葚的小松鼠。
“没啥,”丫丫递过块“浅靛蓝”的帕子,“脸上沾了汁。”
他接过去擦了擦,帕子上立刻印出个紫点,像朵小花开在了蓝布上。“谢了,”他小声说,把帕子还给她时,指尖轻轻碰了下她的,像有电流窜过。
洗好的布晾在河边的柳树上,粉得像朵飘在风里的云。丫丫看着那些布,忽然觉得这夏天的河边,藏着比桑葚更甜的东西,像凤仙花的汁,悄悄染在了心上。
“端午包粽子时,”她忽然说,“用这‘荷粉粉’的布包,肯定好看。”
“我来劈粽叶,”他立刻接话,“保证劈得整整齐齐的,像你叠的布样。”
夕阳把河水染成了金红,晾着的粉布在风里晃,像片流动的霞。丫丫和小石头拉着板车往回走,桑葚的甜香混着粉布的清香,在身后漫开。她忽然觉得,这个夏天定不会闷,因为有河边的水,有树上的果,有身边的人,把所有的暖都染成了甜。
夜里,她把染了红指甲的手举在灯下看,紫红的颜色像开在指尖的凤仙花。她在染谱上写下:“立夏,凤仙染甲,河滨洗布,桑葚甜,夏日约。”旁边画了两只手,一只红指甲,一只沾着紫汁,像把这河边的暖,都画进了夏天的开头。
窗外的月光落在陶钵里,剩下的凤仙花泥泛着微光,像块凝固的胭脂。丫丫抱着染谱,闻着淡淡的花香,忽然盼着端午快点来,不是因为想吃粽子,而是想看看,当他用劈好的粽叶包起“荷风粉”布裹的粽子时,会不会像这个下午的河水,把所有的心意都映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