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第一场雨刚过,染坊的青石板路上还淌着水。丫丫蹲在院里晒染线,手里的木架上挂着十几束丝线,有刚染好的“鹅黄”,像初春的柳芽;有“靛蓝”,像雨后的天空;还有新试的“藕荷色”,是用桃花汁混着紫草染的,在潮湿的空气里泛着柔光。
“这线的色牢度够吗?”小石头扛着捆新到的桑皮纸走进来,看见她正用手指捻“藕荷色”的丝线,“上次的‘胭脂红’洗了两水就发粉,张裁缝还来抱怨,说做的嫁衣褪得不像样。”
丫丫把丝线举到阳光下,颜色在光里变得透亮:“加了三倍的明矾,这次保准不褪色。”她把丝线缠回竹轴上,动作又快又匀,“你看这‘鹅黄’,用了新采的迎春花汁,比去年的亮多了,李绣娘说要用来绣清明的荷包,定了二十束呢。”
染坊的角落里堆着新收的染料:晒干的茜草堆成小山,像堆着的红玛瑙;板蓝根用麻布包着,散发着草木的清气;还有从西域换来的红花,艳得像团火,据说染出来的“绯红”能比得上天边的晚霞。小石头蹲下来帮她整理染料包,忽然发现个蓝布包:“这是什么?”
“从镇上布庄换来的苏木,”丫丫解开布包,里面的木料红得发紫,“王掌柜说用它染‘酱红’最正,比茜草耐洗。我试了一束线,你看——”她从竹篮里拿出束深红线,在雨光里像条凝固的血河,“是不是比去年的‘枣红’沉?”
小石头捏着丝线看了半天,忽然笑了:“等会儿我去给张铁匠送染好的蓝布,让他给你打个新的染线架,现在这个太矮,你总弯腰,腰疼又该犯了。”丫丫的脸有点热,把线轴往他怀里塞:“谁要你多事,赶紧把桑皮纸搬进库房,潮了就没法包布了!”
他笑着扛起纸捆往库房走,脚步轻快得像踩在棉花上。丫丫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藕荷色”的丝线缠乱了,赶紧拆开重缠。指尖划过丝线,软得像云,染液的清香混着雨后的泥土味,漫在染坊里,像把春天揉进了这方寸天地。
晌午的太阳把石板路晒得半干,李绣娘的丫鬟来取线,看见院里晒满的丝线,眼睛亮得像星星:“丫丫姐,这‘藕荷色’真好看,我家小姐定要用来绣鸳鸯,说比胭脂还艳。”丫丫数出二十束“鹅黄”,又额外送了两束“靛蓝”:“给小姐绣眼睛用,这色沉,不挑肤色。”
丫鬟走后,小石头从库房出来,手里拿着个木匣子:“你看我找着什么了?”里面是半盒金箔,薄得像蝉翼,“去年染‘描金’布剩下的,够给你新线轴镶边了。”丫丫打开匣子,金箔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太金贵了,还是留着染‘凤凰红’时用吧,那布要给县太爷的女儿做嫁妆,得亮点。”
他也不勉强,把金箔收起来,忽然指着院墙上的爬山虎:“你看,新叶都出来了,等长到窗台,我就给你做个藤架,夏天染线时能遮凉。”丫丫抬头看,墙根的绿芽正怯生生地往上爬,像群刚出生的小虫子。
染坊的门被风吹得“吱呀”响,挂在门楣上的染谱晃了晃,新添的“藕荷色”配方在纸页上泛着墨香。丫丫把最后一束丝线挂好,忽然觉得这染坊真好——有新染的丝线,有帮忙的人,有爬墙的绿芽,还有往后日子里数不完的盼头,像这刚染好的“鹅黄”,亮得能照见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