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魏 邺城南郊 受禅台
青石板层层叠叠直上云端,台顶祭天的香案上,三牲太牢陈列整齐,香烟袅袅缠绕着日月旗,在风里猎猎作响。
台下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按品级列队,鸦雀无声,只听得见风卷旌旗的呜咽,像极了东魏王朝最后的叹息。
元善身穿冕服,须发有些凌乱,他双手捧着那方沉甸甸的传国玉玺,一步步踏上石阶。
每一步都踩得极重,仿佛耗尽了十六年傀儡生涯的所有力气,膝盖早已不受控制地发颤,不是累的,是怕的。
怕高洋一个不悦,便是株连九族的下场,可心底深处,又藏着一丝莫名的松弛。
像是绷紧了十几年的弦,终于要断了,哪怕结局未知,也比日日活在猜忌与胁迫中痛快。
高洋身着十二旒冕,十二章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他站在台顶中央,负手而立,虽然容貌还是和寻常百姓一般,但是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确实无人能匹敌的。
他下巴微微扬起,目光从元善佝偻的背影扫过,落在台下俯首的百官身上,满是睥睨天下的傲慢。
他不急着上前,就那样看着元善艰难地爬上最后一级台阶,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双膝跪地,动作踉跄得险些摔碎玉玺。
“陛下……”
元善的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却又透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飘。
“天厌魏德,天命在齐。臣……臣……元善见,愿将社稷禅……禅……让于齐王,恭请陛下登基,以安天下苍生!”
说罢,他双手高高举起玉玺,胳膊抖得厉害,那方玉玺,在他手里重逾千斤,却又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高洋躬身接过元善的玉玺,他对着已经憔悴异常的元善说道:“朕今册你为中山王,许你于封地仍存元氏宗庙,以续宗祀。”
元善浑身一僵,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声音更低了:“臣……臣谢陛下隆恩!”
虽然高洋说的是好话,但是元善的恐惧顺着脊梁骨往上爬,跪在地上久久不能站起。
高洋将玉玺举过头顶,声音洪亮如雷,响彻天地:“朕今日登基,定国号为齐,改元天保!自此刻起,朕,便是天下之主!”
台下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浪直冲云霄。
元善跪在地上,听着这震耳欲聋的呼声,缓缓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这时崔季舒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
受禅登基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昔者皇天眷命,列圣相承,治天下以安兆民。大魏自元氏当国以来,政柄旁落,苍生涂炭,天命已移。
朕乃勃海高氏之子,承先祖之德,继兄长之业,扫平乱象,安抚四方。
今元氏皇帝,体天顺人,禅位于朕,朕不敢违逆天命,俯顺舆情,于武定八年五月初十,即皇帝位。
定国号为齐,改元天保,以承正统。
追崇先祖,礼莫为大。朕之父欢,神武雄才,匡扶社稷,平定北方,奠定鸿基,功德昭着,追尊为神武皇帝,庙号高祖;
朕之兄澄,英武明睿,总领百揆,廓清寰宇,未登大宝而遭难,追尊为文襄皇帝,庙号世宗。
其陵寝规制、礼祀之仪,皆依帝王之制,布告天下,永志不忘。
自朕登基之日起,大赦天下,罪无轻重,皆除之。流民归乡者,免三年赋税;官吏各进一阶,军民普赐粟帛。
内外文武百官,当同心同德,共辅新朝,以安天下。凡有阻挠国政、图谋不轨者,朕必依法严惩,以固社稷。
钦此!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高洋看着受禅台下山呼万岁的将士,心中自然是欢喜一场。
但是当他眺望远方的时候,不知道为何脑子里浮现出来的竟是淮河上仅跟他有过几面之缘一个人!
自此以后,东魏与西魏的对峙局面,以东魏先行离开历史舞台结束,而高洋建立的北齐煌煌而来!
消息传到南梁,自然是引得满朝文武的不满!
南梁太极殿内,
萧纲身着赭黄龙袍,端坐御座,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郁;太子萧大器立在身阶下百官按捺不住怒意。
王克率先跨步出列对着御座上的萧纲说道:“陛下,逆贼猖狂!啊!高洋小儿,父挟魏主,兄行跋扈,如今竟悍然篡魏建齐,视我大梁华夏正统如无物!”
袁昂抬手将朝笏按在胸前,语气铿锵:“我朝自天监以来,重礼崇教,四海归心,便是因为坚守正统、恪守纲常!
高洋以权臣之身篡夺帝位,是对天下礼法的公然践踏!此贼不除,纲常不存;逆焰不熄,天下难安!我大梁身为华夏正统,当仁不让,必讨此逆!”
谢举:“我大梁承尧舜之统,守周公之礼,四方藩镇皆心向往之!如今高洋逆贼作乱,正是我大梁彰显正统、号令天下之时!”
萧大器站在御座旁,却能清晰的看见众人的状态,萧大器也不知道,这些说这些到底是真心替南梁鸣不平,还是因为他们也只能在这里吐槽一下。
萧纲一直沉默地看着阶下群情激愤的百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王克再次请旨,他才缓缓抬手,沉声道:“诸位卿家,稍安勿躁。高洋篡逆,僭越称帝,朕与你们一样痛心疾首,恨不得即刻诛灭此贼,以正寰宇!”
他顿了顿,走到殿中,声音陡然沉重:“当日淮上一战,东魏我们与我大梁有盟约在先,那盟约虽由高澄主导缔约,如今高洋篡魏建齐,承袭了东魏的疆域与权柄,盟约便未废止!自古以来,王者用兵,必先师出有名!”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百官,随即轻叹一声说道:“如今高洋虽篡逆称帝,却未曾撕毁盟约,未曾出兵犯我边境。”
萧大器见百官面露不甘,上前一步,躬身道:
“父皇儿臣也有一言,请诸位静听,高洋篡逆,固然可恨,但眼下我大梁的处境,实在容不得我们冲动行事。”
王克问道:“那太子,觉得应当如何呢?”
萧大器说道“侯景之乱使得淮南与江南千里焦土,百姓流离失所,死于战乱、饥荒者不计其数。如今应当,继续推行新政,待到库充盈,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再行北伐之事!”听到萧大器的言语殿内一片沉寂,
萧纲顺势说道:“朕明白众位爱卿的心意,也知晓你们的忠诚。传旨下去:其一,昭告天下,痛斥高洋篡逆之罪,细数其践踏礼法、弑主窃国的恶行,彰显我大梁正统之姿;
其二,遣使北齐,重申盟约,严正警告高洋不得犯我边境;
其三,边境各州郡加强戒备,严阵以待,以防不测;
其四,中枢及各州郡全力整顿内政,恢复农桑,积蓄国力,待时机成熟,朕必亲率大军,北伐讨逆,以正寰宇!”
百官闻言,虽仍有遗憾,却也只能躬身行礼,齐声应道:“臣等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