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快得像指缝里的流沙。
这三天,摄政王府的门槛几乎被前来请示、汇报的将领官员踏破,萧绝更是忙得脚不沾地,调兵、遣将、筹粮、制定方略……沈知意几乎没怎么见到他的人影,只有深夜时分,能听到他回到卧房时那刻意放轻、却依旧难掩疲惫的脚步声。
她没有去打扰他,只是默默地让厨房随时备着温补的汤水,在他偶尔回来换衣服的间隙,递上一杯热茶,替他抚平衣袍上不存在的褶皱。
终于,到了大军开拔的日子。
天色刚蒙蒙亮,京城北门外,已是旌旗招展,黑压压的军队肃立无声,铁甲的寒光映着初升的朝阳,透出一股肃杀凛然之气。战马偶尔不耐地刨着蹄子,喷出白色的鼻息。
萧绝一身玄色铁甲,肩披墨色大氅,端坐于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之上。头盔下的面容冷峻如冰雕,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眼前的军队,自有一股睥睨天下、不容侵犯的威严。他是大周的摄政王,是这支军队的统帅,是即将奔赴血火战场的杀神。
而在那肃杀的军阵之前,却立着一抹格格不入的、纤细柔弱的身影。
沈知意没有穿平日里那些鲜艳的衣裙,只着一身月白色的素净襦裙,外面罩着一件同色的狐裘披风,乌发简单地绾起,除了一支素银簪子,再无半点珠翠。她站在萧绝的马前,仰着头,眼眶红红的,像是哭了很久,里面盈满了水光,却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周围的将领士兵们都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不敢多看。谁不知道王爷把这位王妃娘娘疼到了骨子里?此刻生离,心中定然不好受。
沈知意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替萧绝整理着胸前盔甲的束带。那冰冷的铁甲硌得她指尖生疼,但她依旧仔仔细细地,将每一处褶皱抚平,将每一根带子系紧。
“夫君……”她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细细软软的,像小猫的爪子,挠在人的心上,“边关苦寒,风沙又大,你……你一定要记得添衣,按时用膳,不许只顾着忙军务就饿着肚子……”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都是些最寻常不过的叮咛,没有什么大道理,只是一个妻子对远行丈夫最朴素、最不舍的牵挂。
萧绝垂眸看着她,看着她苍白的小脸,通红的眼圈,和那双努力想替他整理好盔甲、却因为紧张和悲伤而有些不听使唤的小手。他冷硬的心肠,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
他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动作,深邃的目光如同沉静的潭水,将她此刻的模样,牢牢锁在眼底。
沈知意终于整理好了束带,又抬手,轻轻拂去他肩甲上一点几乎看不见的尘埃。然后,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从自己宽大的袖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用玄色锦缎缝制的小小平安符,形状不算太规整,针脚也看得出初学者的稚嫩和匆忙,上面用金线歪歪扭扭地绣了一个“安”字。
“这个……”沈知意将平安符递到他面前,声音更咽,“是意儿……昨晚赶着绣的,绣得不好……夫君你……你带着,就当做个念想……盼你……盼你平平安安……”
她说着,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她自己的手背上,也砸在了那冰冷的玄色铁甲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萧绝的心,随着那滚烫的泪滴,猛地一缩。
他伸出手,不是去接那平安符,而是用带着玄铁护手的、微凉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
然后,他才接过那枚针脚粗糙、却饱含着她一夜心血和全部祈愿的平安符。入手微沉,仿佛承载了千钧重量。
他没有多看,只是郑重地、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平安符,塞进了自己贴身的里衣口袋,紧挨着他胸膛的位置。
那里,瞬间传来一阵温热的暖意,仿佛她所有的牵挂和不舍,都随着这枚小小的符,贴在了他的心口。
“嗯。”他终于开口,回应了她的叮咛和祈愿,只有一个简单的音节,却沉重如山。
他俯下身,在周围数万将士无声的注视下,隔着冰冷的头盔,在她光洁的、带着泪痕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柔而滚烫的吻。
那吻,短暂,却仿佛用尽了他此刻所有的温柔。
“回去吧。”他直起身,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知意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却什么也没能再说出来。
萧绝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刻入灵魂深处。然后,他猛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
“出发!”
一声令下,如同惊雷炸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沉重的号角声“呜呜”响起,苍凉而雄浑。铁甲铿锵,战马嘶鸣,黑色的洪流开始缓缓移动,向着北方,向着那片烽火连天的土地,滚滚而去。
萧绝一马当先,黑色的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再也没有回头。
沈知意站在原地,望着那决绝而去的背影,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融入黑色洪流中的一点玄色,直到视线彻底模糊,再也看不见。
秋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吹动她素白的裙摆和披风,显得她身影越发单薄孤寂。
她抬起手,用力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有肩膀在无声地剧烈颤抖着。
夫君,我等你。
等你凯旋。
她紧紧攥着袖中那枚冰凉沉重的玄甲令,仿佛那是此刻唯一能支撑她站立不倒的力量。
朝阳终于完全跃出了地平线,将万丈金光洒向大地,也洒在那渐行渐远的军队和城门外那抹久久不愿离去的、白色的纤细身影上。
山河万里,征人已远。
唯愿平安,早日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