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根据地的后卫团,像一股铁流,汇入了红军主力战略转移的滚滚洪流之中。最初的迷茫与不舍,很快便被急行军、频繁的战斗和日益严峻的形势所取代。他们不再是那片山丘的主人,而是一支在夹缝中求生存、在重围里寻生路的孤旅。
电台里传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糟糕,敌人的围追堵截如同跗骨之蛆,层层叠叠。红军主力在连续突破三道封锁线后,伤亡巨大,疲惫不堪,此刻正被逼迫向湘江地域。而湘江,成了横亘在红军面前的一道生死线。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气味,越来越浓。
这一天,命令终于下达,冰冷而沉重。师部通信兵带来了最新的指令,语气急促:“李团长!上级命令!你部后卫团,不惜一切代价,在湘江东岸 枫树坳 至 白沙渡 一线,阻击敌军周浑元部追击至少四十八小时!为主力渡江争取时间!记住,是至少四十八小时!”
“四十八小时……”李云龙接过命令,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担任一支庞大且疲惫的撤退大军的后卫,面对的是如狼似虎、装备精良的追兵,这几乎是与死神签下的契约。后卫团很可能被打光,填进去。
政委在一旁,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老李,没有退路。为了主力,为了革命的火种,我们必须顶住。”
李云龙猛地抬起头,眼中所有的情绪都被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所取代。他摊开地图,手指重重地点在枫树坳和白沙渡之间大约五公里长的丘陵地带。
“顶,当然要顶!但不能硬顶!咱们得用脑子顶!”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湘江边的地形、敌我兵力对比、后卫团现有的装备和状态,如同数据流般在他脑海中碰撞、计算。
他迅速做出了部署,这不再是简单的阵地防御,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延迟消耗战”:
一、纵深梯次配置,以空间换时间:
“一营!”李云龙指向地图最前沿的枫树坳,“你营负责第一道防线!依托坳口两侧高地,构筑阻击阵地。你的任务不是死守,是迟滞!利用地形,节节抵抗,把敌人拖住、耗住!给老子顶满十二小时!时间一到,不管伤亡多大,立刻按预定路线撤往二线阵地!”
“二营!你在白沙渡前方三公里的 二道梁子建立第二道防线!工事要更坚固,火力要更集中!你的任务是,接应一营后,进行更顽强的阻击,必须再顶十八小时!”
“三营和团直属队,作为预备队和最后屏障,在靠近江岸的 最后高地 构筑核心阵地!这是我们最后的底线,必须坚守到最后一兵一卒,确保主力完全过江!”
“各营之间,必须保持通讯畅通,交替掩护,绝不能被敌人一下子冲垮!”
二、火力与机动结合,最大化杀伤效率:
虽然重武器尽失,但独立团仍保留了不少轻机枪和特等射手。
“把所有机枪集中使用!形成交叉火力点,打短点射,专打敌军冲锋队形和军官!”
“特等射手小组,分散配置在各阵地侧翼和制高点,优先狙杀敌指挥官、机枪手和迫击炮手!一颗子弹,要换他一个骨干!”
“命令部队,弹药节省使用!不到百米不准开枪!把手榴弹集中起来,用在敌人冲击最密集的时候!”
三、“利刃”分队的不对称袭扰:
李云龙把王大山叫到跟前,盯着他的眼睛:“你们的任务最重,也最危险!不要留在固定阵地。给老子渗透到敌人进攻部队的侧后去!袭击他们的指挥部,骚扰他们的炮兵阵地,破坏他们的通讯线路!哪怕只能拖延他们一个小时,甚至几分钟,都是胜利!记住,是袭扰,不是决战!打完就跑!”
命令下达,后卫团如同上紧发条的钟表,迅速进入指定位置,疯狂地构筑工事。战士们心里都明白,这将是一场九死一生的恶战。
战斗,在次日清晨打响。
敌军的炮火准备异常猛烈,炮弹如同冰雹般砸向一营的阵地。浓烟滚滚,土石飞溅。炮火延伸后,黑压压的敌军,在军官的驱赶下,如同潮水般向枫树坳涌来。
一营长严格按照李云龙的命令,没有在一线死拼。他命令部队等敌人进入最佳射程才开火,密集的子弹和手榴弹瞬间放倒了一片敌人。但敌人太多了,倒下一批,又涌上来一批。阵地前的尸体层层叠叠,鲜血染红了泥土。
战斗残酷而胶着。一营的战士们凭借着地形和顽强的意志,硬生生顶住了敌人一轮又一轮的进攻。每一个小时,都显得无比漫长,每一分钟,都有战士倒下。
李云龙在前沿指挥所里,通过望远镜观察着战况,脸色铁青。他看到一营的阵地在一片片地被炮火犁平,看到熟悉的战士在爆炸中消失。
“告诉一营长,时间差不多了!准备撤退!二营,火力掩护!”
十二小时,仿佛一个世纪。当一营残存的部队,带着满身的硝烟和血迹,踉跄着撤到二道梁子时,人数已经不足原来的一半。
二营的战斗同样惨烈。有了二道梁子相对更好的工事,他们顶住了更长时间。但敌人的进攻也更加疯狂,甚至动用了小口径山炮进行直瞄射击。二营长在指挥战斗时被弹片击中,壮烈牺牲。
十八小时,是用血肉堆砌起来的。
当后卫团最后的兵力收缩到最后高地时,全团能战斗的人员已经不足五百人,而且弹药所剩无几。湘江对岸,主力部队仍在艰难地渡江,江面上舟楫往来,但也承受着敌军飞机的轰炸扫射,形势依旧危急。
李云龙亲自来到了最后高地,他的军装破烂,脸上沾满黑灰,唯有一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他看着身边这些疲惫不堪、伤痕累累却依然紧握着武器的战士们,嘶哑着嗓子吼道:
“同志们!身后就是湘江!主力还没有完全过去!咱们后卫团,就是最后一道闸!就是死,也要用尸体给我堵在这儿!让敌人从咱们身上踏过去之前,付出血的代价!”
最后的战斗,更加原始,更加残酷。子弹打光了,就用手榴弹;手榴弹扔完了,就上刺刀;刺刀拼弯了,就用石头、用牙齿!
鲜血浸透了最后高地的每一寸土地。独立团的旗帜,数次被炮火撕裂,又数次被顽强的战士重新竖起。
四十八小时,如同一道用生命刻下的刻度。当对岸传来主力已基本渡过湘江的信号时,后卫团阵地上,还能站起来的,已不足两百人。
李云龙在弥漫的硝烟中,环顾四周,看到的是一张张沾满血污、却写满坚毅的脸,以及漫山遍野的遗体。他的心在滴血,独立团的筋骨,在这一战中,几乎被打断了。
“撤……撤退……”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残存的后卫团官兵,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地撤向江边,登上最后的渡船。湘江之水,已被染成淡淡的红色。
李云龙站在船头,回望着那片曾经誓死守卫、如今已陷入敌手的阵地,久久不语。湘江一役,后卫团以超过三分之二的伤亡,完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付出的代价,太过惨重。元气大伤,已不足以形容其境况。革命的征途,布满了荆棘与牺牲,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