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提前结束,銮驾回京。然而,猎场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以及随后御帐中对国师的指控,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京城这座权力中枢激起了滔天巨浪。表面的平静之下,是各方势力的剧烈涌动与不安。
翌日清晨,金銮殿上,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肃杀。文武百官分列两侧,许多人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轻易出声,唯恐被卷入那即将爆发的风暴之中。
皇帝承天帝端坐龙椅,面色沉郁,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昨日的惊吓与后续的纷扰让他未能安寝。他的目光扫过下方,在玄亲王夜玄与空缺的国师位置上略微停顿,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
果然,不等司礼太监唱喏“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国师一党的急先锋、吏部侍郎张启明便迫不及待地出列,手持玉笏,声音带着悲愤:
“陛下!臣有本奏!昨日猎场之事,惊扰圣驾,臣等闻之,无不骇然震怒,恨不能以身相替!然,玄亲王殿下随后对国师大人的指控,仅凭几根来历不明的细针、些许草木香气和半枚真假难辨的腰牌,便断言国师操纵猛虎,意图不轨,此举……此举未免太过武断,有构陷忠良之嫌!”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慷慨陈词:“国师大人乃三朝元老,德高望重,多年来为陛下分忧,为社稷祈福,鞠躬尽瘁,人所共见!其门下弟子众多,往来人员复杂,一枚腰牌遗失或被仿造,实属寻常,岂能因此便定其谋逆大罪?此例一开,日后若有宵小仿造亲王印信、大臣信物,岂非朝堂大乱,人人自危?臣恳请陛下,明察秋毫,勿使忠臣寒心!”
张启明话音刚落,另一名御史也立刻出列附和:“张侍郎所言极是!陛下,国师大人昨日亦在猎场,若真是其所为,岂会亲身涉险?此逻辑不通!况且,西域商会往来客商繁多,其信物在外流传亦非不可能。玄亲王所获证据,皆乃旁证,并无直接人证物证指向国师本人!臣怀疑,此乃有人故意布局,一石二鸟,既惊圣驾,又陷国师于不义,其心……更为叵测!”
这话语,已是毫不掩饰地将矛头反向指向了夜玄,暗示他才是自导自演、栽赃陷害之人!
朝堂之上,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议论声。国师一党的官员纷纷出言,为云崖子辩护,言辞激烈,指责夜玄证据不足,居心不良。
面对这汹涌的攻势,夜玄并未立刻反驳,他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冷眼旁观的漠然,仿佛那些指责并非针对他。
这时,夜玄一派的官员,以新任参知政事林清砚为首,站了出来。
林清砚手持玉笏,面容清俊,眼神清澈而坚定,他并未直接与对方争吵,而是对着御座深深一躬,声音清朗如玉,压过了嘈杂:
“陛下,猎场惊驾,乃不争之事实。猛虎状若疯魔,直冲御驾,亦为众人亲眼所见。玄亲王殿下于危急关头,挺身救驾,剑斩疯虎,此乃擎天保驾之功,天地可鉴!”
他先肯定了夜玄的功劳,定了基调,随即话锋一转:“至于猛虎为何发狂,为何直冲陛下,此事关乎陛下安危,关乎国体尊严,必须彻查到底!玄亲王殿下所呈证据,无论‘锁魂针’、‘引兽香’亦或那枚腰牌,皆指向西域邪术与西域商会。而国师府与西域商会往来密切,亦是事实。在此等铁证指向之下,若因国师地位尊崇便不予深究,草草了事,岂非置陛下安危于不顾?岂非让天下人以为,我天朝法度,因人而异?”
他目光扫过刚才出声指责的几位官员,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张大人言及‘构陷忠良’,下官敢问,在陛下安危面前,是所谓的‘不使忠臣寒心’重要,还是查明真相、杜绝后患更重要?若因惧怕‘构陷’之名便畏首畏尾,放任可能存在的弑君逆贼逍遥法外,这难道就是诸位口中所言的‘忠’吗?”
林清砚这番话,有理有据,逻辑清晰,直接将问题的核心提升到了“陛下安危”和“国家法度”的层面,将国师党羽的辩护置于不忠不义之地!
“林大人所言极是!”
“陛下安危重于泰山,必须彻查!”
“岂能因一人而废法度?”
支持夜玄的清流官员和部分中立官员纷纷出声支持。
朝堂之上,顿时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一方力保国师,指责夜玄构陷;一方要求彻查,维护君权法度。双方引经据典,唇枪舌剑,争论不休,场面一度几乎失控。
“够了!”
龙椅之上,皇帝承天帝猛地一拍御案,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争吵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躬身垂首。
皇帝脸色铁青,胸膛微微起伏。他看着下方争执不休的臣子,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怒火。一边是他倚仗的亲王,刚刚救了他的性命,手握部分证据;另一边是他信任多年的国师,地位超然,党羽众多。双方各执一词,都似乎有理,让他难以决断。
他既恼怒于国师可能涉及的阴谋,又忌惮于夜玄日益增长的威望和势力,更烦躁于这朝堂之上无休止的党争!
沉默,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许久,皇帝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猎场之事,朕心甚怒!猛虎惊驾,无论缘由,皆乃大不敬之罪!御林军统领护卫不力,革职查办!相关涉事人员,一律严惩不贷!”
他先处理了明面上的失职之人,随即目光扫过夜玄与为国师辩护的张启明等人,语气冰冷:
“至于国师之事……玄亲王所呈证据,确有疑点,但亦非空穴来风。国师乃朝廷重臣,不可不察,亦不可轻辱。”
他顿了顿,做出了最终裁决,依旧是那套和稀泥、搞平衡的手段:
“着令,由三法司会同宗人府,共同审理此事!务必查明‘锁魂针’、‘引兽香’来源,以及那枚腰牌真伪、流失去向!在此期间,国师云崖子,于府中静思己过,无朕旨意,不得参与朝会,不得见外客!”
“玄亲王夜玄,”他的目光转向夜玄,带着一丝复杂,“救驾有功,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以示嘉奖。然,朝堂之上,当以和睦为要,证据未明之前,亦不可妄下定论,徒增纷扰。”
各打五十大板!
既没有因为夜玄的救驾之功和证据就彻底拿下国师,也没有因为国党羽的辩护就完全否定夜玄的指控。而是采取了调查、软禁、赏赐、告诫并行的方式,试图维持那脆弱的平衡。
“臣遵旨!”夜玄与张启明等人只能躬身领命。
夜玄心中冷笑,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皇帝的多疑与平衡之术,他早已洞悉。能让皇帝下令三法司会同宗人府调查,并将国师正式软禁,已然是初步的胜利。这等于是在云崖子那看似固若金汤的堡垒上,凿开了一道缝隙!
而这道缝隙,足以让他做很多文章。
朝会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结束。百官各怀心思,陆续退出金銮殿。
夜玄走在最前方,面色平静。林清砚快步跟上,低声道:“王爷,陛下虽未完全采信,但已下令调查,国师已被软禁,我们……”
“不急。”夜玄目光深邃,望着宫门外广阔的天地,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猎场上的戏,才刚刚唱了一半。好戏……还在后头。让我们的人,盯紧三法司和宗人府的调查,尤其是……看看谁会跳出来,急着为我们的国师大人‘洗刷冤屈’。”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风暴,远未平息。这朝堂争辩,不过是下一场更大波澜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