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烛火通明。夜玄正在批阅一份来自北境的加急军报,岳擎天在信中详细汇报了北戎兀术王子近期愈发频繁的调动,以及边境线上几起可疑的摩擦,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绷感。
夜玄眉头微锁,指尖蘸了朱砂,正欲在关键处做出批注,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进。”他头也未抬,声音淡漠。
墨羽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内,躬身禀报:“王爷,琉璃姑娘……已从林府回来了。”
夜玄执笔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笔尖的朱砂在宣纸上洇开一个微小的红点。他缓缓放下笔,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墨羽:“嗯。林清砚……说了什么?”
他语气听起来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但跟随他多年的墨羽,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冷意。
墨羽垂首,将安排在林府外的耳目所听到的、关于厅内对话的大致内容,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他刻意略去了一些林清砚过于直白的“关切”之语,重点强调了琉璃最后那番关于“心甘情愿”、“甘愿无悔”的回应。
然而,即便墨羽已经做了修饰,当听到林清砚再次劝说琉璃“换一种活法”、“脱离影卫身份”,甚至流露出不忍见她涉险的情绪时,夜玄深邃的眼眸中,还是骤然掠过了一抹极其幽暗的厉色!
林清砚!
这个名字,连同他那张总是带着温润书卷气的脸,此刻在夜玄心中激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而汹涌的情绪。
那不仅仅是对于臣子觊觎自己所有物的不悦,更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带着强烈排斥与冰冷怒意的……占有欲。
这种情绪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强烈,几乎要冲破他常年维持的冷静外壳。
他知道林清砚此人,才华不俗,品性也算端正,在朝中素有清名。以往,他或许会欣赏这样的臣子。但此刻,当这个人将目光投注到琉璃身上,试图以“自由”、“安宁”为名,想要将她从他身边带走时,夜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凭什么?
琉璃是他的!从九年前那个雪夜,他向她伸出手的那一刻起,她的生命,她的忠诚,她的一切,都理所当然地属于他!是他将她从泥泞中拉起,是他赋予她名字与新生,是他亲手将她打磨成如今这柄最锋利的刃!
她是他夜玄的影卫,是他棋盘上最重要的一子,是他……绝不容他人染指的专属之物!
林清砚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动摇她的信念,试图将她引向另一条路?简直是痴心妄想!
一股无名火在他胸中灼灼燃烧,让他几乎想要立刻下令,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林清砚,彻底从琉璃的视线里消失。
但残存的理智死死地压制住了这股暴戾的冲动。他知道不能。林清砚是清流代表,动他,会引起朝堂不必要的震荡,也会让皇帝更加猜忌。
而且……更重要的是琉璃的态度。
当墨羽复述到琉璃那番“心甘情愿”、“甘愿无悔”的回应时,夜玄胸中的怒火才仿佛被一股清冽的泉水悄然浇熄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
是欣慰?是动容?还是……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隐秘的悸动?
她拒绝了。用那样坚定澄澈的眼神,用那样不容置疑的语气。
她说,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不经意间打开了他心底某个尘封的角落。是啊,他从未怀疑过她的忠诚,却似乎……一直将她视为理所当然的所有物,忽略了她的意志,她的……选择。
而她的选择,是他。
这个认知,让那股汹涌的占有欲奇异地平复了几分,却又转化为另一种更深沉、更难以掌控的情感,如同暗流,在他心湖深处涌动。
他挥了挥手,示意墨羽退下。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他一人。烛火跳跃,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却仿佛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与……躁动。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秋夜的凉风涌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心头那团莫名的火焰。
琉璃要去林府,他是知道的,甚至是他默许的。他本以为这只是一次寻常的、了断外界牵绊的会面。可他没想到,当真正得知她与另一个男子单独相处,听到另一个男子对她表露出超乎寻常的关心与……或许连林清砚自己都未完全意识到的情愫时,自己的反应竟会如此之大。
这种失控的感觉,对他而言,极其陌生,也……极其危险。
他习惯于掌控一切,包括自己的情绪。可琉璃,这个他亲手培养的影子,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成为了他冷静布局中,那个最大的变数,那个能轻易牵动他心绪的存在。
他想起她浑身浴血、与他背靠背迎敌的模样;想起她虚弱地靠在自己怀中,气息微弱的模样;想起月下溪边,她泛红的耳根和低垂的眼睫;更想起她接过“秋水”时,那郑重而坚定的誓言……
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闪过,最终定格在她那双清澈如秋水、却只映照着他一人身影的眼眸。
她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强烈。
不仅仅是作为主上对下属的占有,也不仅仅是棋手对棋子的掌控。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带着强烈排他性的、近乎本能的宣告。
他无法容忍任何人,以任何形式,试图将她从他身边带走,哪怕只是言语上的引导,哪怕只是流露出丝毫的可能。
夜玄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恢复了一贯的深沉与冷静,只是那冷静之下,翻涌的暗流却愈发汹涌。
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京城这个环境,对于伤势未愈、又已然暴露身份的她来说,太过危险。皇帝的猜忌,国师余孽的仇恨,西域势力的潜伏,还有……像林清砚这样不知所谓的外界干扰,都让他无法完全安心。
“幽篁里”必须尽快启程。
那里将是只属于他和她的领域,远离一切纷扰与觊觎。在那里,她可以安心养伤,可以提升实力,可以……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转身回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新的信纸,提笔蘸墨,笔走龙蛇。这不是奏章,也不是军令,而是一封发给“幽篁里”守备统领的密信,内容极其详尽,从防卫布置到日常用度,从医疗配备到武学典籍的调阅权限,事无巨细,一一叮嘱。
写完信,用火漆密封好,他唤来心腹暗卫,令其即刻出发,不惜马力,务必在琉璃抵达前,将命令送达。
做完这一切,他才仿佛稍稍安心了些。
然而,那种因林清砚而起的、清晰的占有欲,却如同烙印,深深留在了他的心底。
他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意识到,琉璃对他而言,早已不同。
不仅仅是利刃,不仅仅是棋子。
而是……他绝不容失去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丝陌生的不安,却又隐隐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沉的悸动。
夜还很长。而玄亲王书房里的灯,也注定要亮到很晚,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