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短信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任何可见的涟漪。韩司远没有回复,没有电话,甚至连通过江宇传来的只言片语都没有。他仿佛彻底从她的私人通讯录里消失了,只留下一个冰冷而高效的“甲方”身份,在项目的必要流程中偶尔闪现。
这正是姜悦想要的。界限分明,互不打扰。
她彻底将自己重新冰封起来,比之前更甚。如果说之前那堵冰墙是为了抵御失望和伤害,那么现在,这堵墙是为了隔绝欺骗和愚弄。她不再去分析他任何举动的动机,不再留意任何与他相关的消息,甚至刻意屏蔽了项目组里关于“韩总”的讨论。她的世界只剩下取景器里的方寸天地,和电脑屏幕上需要处理的像素。
工作成了她唯一的避难所,也是她淬炼冰刃的熔炉。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严苛地要求自己,对每一帧画面、每一处光影都精益求精。那种近乎偏执的专注,让她团队里的人都不敢轻易打扰。小杨更是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项目在一种诡异的、高效而冰冷的氛围中持续推进。资金、资源依旧准时到位,所有协调依旧顺畅无阻,仿佛韩司远那只看不见的手仍在幕后稳定地运作。但姜悦不再为此感到任何波澜。在她看来,这不过是甲方为了确保投资回报而必须履行的义务,与私人情感毫无关系。
这天,他们需要拍摄一段老城区夜间拆除作业的延时摄影。地点选在一个视野开阔的废弃厂房楼顶。冬夜的寒风凛冽刺骨,架好机器后,姜悦让其他团队成员先回车里去等,自己则裹紧了羽绒服,守在相机旁,定时检查着参数。
远处,巨大的机械臂在探照灯下挥舞,钢筋水泥在轰鸣声中崩塌,烟尘弥漫,构成一幅充满破坏力与末世感的画面。姜悦透过取景器冷静地记录着这一切,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宇宙观察者。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她以为是团队成员,头也没回,只淡淡说了句:“参数稳定,不用管我。”
脚步声停住了。一股熟悉的、清冽中带着一丝烟草的气息,被夜风缓缓送了过来。
姜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是他。
她没有转身,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将目光更紧地锁在取景器上,仿佛那里面有着宇宙间最重要的奥秘。
韩司远也没有说话。他就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和她一样,望着远处那不断崩塌又重组的城市轮廓。寒风吹起他大衣的衣角,他却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与这寒冷的夜色融为一体。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远处机器的轰鸣和相机定时快门的轻微“咔嚓”声。
终于,一段完整的拍摄周期结束。姜悦直起身,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发麻的四肢,开始收拾器材。整个过程,她没有看韩司远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团无形的空气。
就在她抱起三脚架,准备离开时,韩司远低沉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带着一丝被寒风浸润的沙哑:
“那条转账记录,是终止合作的违约金和最后一笔旧协议结算款。”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流程走得慢,批下来就在那个时候。不是新的赞助。”
姜悦抱着三脚架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她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冷冷地抛下一句,比这冬夜的风更刺骨:
“韩总,您的财务往来,无需向我报备。”
她快步走下楼梯,将他和他那迟来的、轻描淡写的解释,彻底抛在了身后寒冷的楼顶。
违约金?结算款?
多么完美的借口。
她甚至懒得去分辨真假。
因为无论真假,都已经不重要了。信任的基石早已崩塌,再精巧的解释,也不过是废墟上的尘埃。
回到车上,暖气扑面而来,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液氮里,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尖锐的冰碴。
小杨看着她比上去时更加苍白的脸色和紧抿的嘴唇,没敢多问,默默发动了车子。
姜悦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她终于明白了。有些伤口,不是解释了就能愈合。有些冰,一旦凝结,就再难融化。
而他,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只是在往这淬了毒的冰层上,再浇一层更寒冷的冰水罢了。
这样也好。
彻骨的寒冷,至少能让人保持清醒。
清醒地知道,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和镜头里那个永不背叛她的真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