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醉仙居,辞别金毛吼,鲁达胸中那股因回忆而激荡的豪气未平,反而愈发汹涌。他并未直接赶往烬雪关,而是遵循着“红尘炼心”的本意,一路缓行,体察着这方神人混居的天地。
这一日,行至一座名为“赤土”的荒僻村落。但见土地皲裂,庄稼枯死,村民面有菜色,眼神麻木。唯独村口一座香火神庙,金碧辉煌,与周遭的破败形成刺眼对比。庙门上方悬一匾额,书有“巡天督善府”五个神光流转的大字。
鲁达皱了皱眉,正欲寻人问个究竟,忽听得庙内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嚎。
“神官老爷!求求您!再宽限几日吧!今年大旱,家里实在拿不出十枚灵晶的香火钱了!我娘她……她就快病死了啊!”
一个衣衫褴褛、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跪在冰冷的神殿地砖上,不住地磕头,额头已是一片乌青。
神坛之上,端坐着一尊泥塑神像,而神像旁,一个身着锦袍、面色倨傲的仙官虚影悬浮半空,正是此地值守的“巡天司簿”。他眼皮都未抬一下,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味:
“哼,凡夫俗子,寿命不过区区数十载,能得我天庭庇护,风调雨顺,已是莫大恩典。缴纳香火,乃尔等本分。既然交不出,便是心不诚,亵渎神灵。按天规,当抽去一魂一魄,以儆效尤!”
话音未落,那仙官虚影屈指一弹,一道灰白色的锁链凭空出现,如同毒蛇般射向跪地的少年!
“不——!”少年发出绝望的嘶喊,眼中满是恐惧。
周围几个同样面黄肌瘦的村民,吓得瑟瑟发抖,闭目垂首,不忍再看。
就在那勾魂锁链即将触及少年天灵之际——
“住手!!”
一声暴喝,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整座神庙为之剧烈一晃,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鲁达一步踏入庙中,身形魁伟如岳,挡住了门外射入的黯淡天光。他双目圆睁,眼中不再是平日的豪迈,而是焚尽一切的怒火!他亲眼所见,这满口天规、自诩神灵的仙官,竟因区区香火钱,要对一个无辜少年行此抽魂炼魄的酷刑!
那仙官虚影被喝声震得一晃,锁链也停滞半空。他惊疑不定地看向鲁达,待察觉其身上并无高阶仙灵之气,反而带着一股凡尘武夫的彪悍时,脸上顿时浮现被冒犯的愠怒:
“何方野修,敢扰本神执法?此乃天庭辖地,速速退去,否则连你一并处置!”
鲁达根本不理会他的叫嚣,他蹲下身,扶起那吓得几乎瘫软的少年,将他护在身后。然后,他缓缓抬头,目光如两道冰冷的电光,直刺那仙官:
“执法?洒家看你是在行魔道之事!区区香火,竟比一条人命,比人的魂魄更重要?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庇护’?这就是你们高高在上的‘天规’?!”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砸在在场每一个村民的心头,也砸得那仙官虚影脸色发青。
“大胆!”仙官恼羞成怒,虚影光芒大盛,试图以神威压制,“蝼蚁之命,能奉于天神,是他们的荣耀!你这凡夫,也敢妄议天规?可知逆天之下场?!”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话语,神庙上空,风云突变。层层祥云汇聚,云层之中,显露出数道模糊却威压浩瀚的身影,那是被此地动静引来的巡天天兵与更高阶的神将。冰冷而充满蔑视的神念,如同实质般扫过大地。
一道宏大的嗤笑声,如同滚雷般从云层中落下:
“凡人,也敢逆天?”
声音中蕴含的无上威严,让所有村民噗通跪倒在地,瑟瑟发抖,连呼吸都几乎停滞。
面对这漫天仙神,面对这所谓的天威,鲁达却缓缓站直了身躯。
他非但没有畏惧,反而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悲愤与决绝!
“逆天?哈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他反手握住斜背在后的水火囚龙棍,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开始从他体内升腾。那不是真元,不是法力,而是一股源自灵魂深处、历经红尘百劫而不改的赤诚,一股对不公的愤怒,对弱者的怜悯,对“道”的坚守!
“天若无情,不恤民生,视万物为刍狗……”
他一步踏出,地面龟裂。
“我便逆了这天,又如何?!”
轰!
一股磅礴无尽的浩然正气,引动周遭天地元气,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庙宇的屋顶瞬间被掀飞,砖瓦木石化为齑粉!
“神若不仁,虐害苍生,以权柄行魔道……”
他再踏一步,身形仿佛与身后的枯槁大地、与那些绝望的村民融为一体。
“我即杀神,正乾坤!!”
“锵——!”
水火囚龙棍发出一声撕裂苍穹的龙吟,悍然出鞘!暗红与玄黑的棍身,此刻被一股纯粹到极致、刚烈到极致的意念包裹,化作一道横贯天地的璀璨金光!
鲁达没有动用任何玄霄宗的神通秘法,他甚至忘了自己一身金刚不坏的修为。这一刻,他只是一个愤怒的、要为身后无辜者讨个公道的“人”!
他一棍挥出!
没有目标,或者说,他的目标是这无情的天,是不仁的神!
棍影过处,虚空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庙宇上空的层层祥云、弥漫的神威,如同脆弱的锦缎般,被一分为二!一道千里之长、清晰可见的裂痕,赫然出现在天幕云海之上!阳光从那裂痕中透下,照亮了下方面容惊骇的仙官,也照亮了村民们难以置信的脸。
这一棍,并非力量的绝对强大,而是其蕴含的“意”——那股“为生民立命”的赤子佛心,那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浩然正气,引动了冥冥中的人道洪流,天地法则都为之共鸣、震颤!
“噗!”
那巡天司簿的虚影,如同被投入烈火的残雪,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在金光余波中瞬间湮灭。
云层之上的嗤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以及几道压抑着惊怒的闷哼。
鲁达持棍而立,周身并无耀眼灵光,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势”在流转。他眼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洞彻。
刹那间,万般念头,过往行愿,拳打邪修,看守仙草,怒拔镇岳柱,大闹野猪林,直至今日为护凡人而斩神逆天……所有的一切,都在心间流淌、汇聚。
他忽然明悟。
佛在何处?不在西天,不在经文,不在泥塑金身。
道在何方?不在金丹,不在元婴,不在吞吐灵气。
佛即本心,道即脚下。
守护该守护的,斩灭该斩灭的。慈悲与金刚,本是一体。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便可无所畏惧,力量自生!
“嗡——”
他心脏的位置,一点纯粹无瑕、蕴含着无尽生机与坚韧战意的金光骤然亮起!那光芒温暖而强大,既不狂暴,也不阴柔,只是坚定不移地存在着,仿佛一颗永恒跳动的菩提心。
斗战菩提心!
此心一成,他周身气韵陡然蜕变。不再是单纯的狂放与勇悍,而是多了一种圆融通透,一种与天地正气水乳交融的和谐。他的力量根源,从此不再是丹田气海,而是这颗以赤子佛心、无瑕道念凝聚的菩提心!
漫天仙神的威压,在这颗初生的“斗战菩提心”面前,竟显得苍白无力,再也无法对他造成丝毫影响。
鲁达收棍,看也未看那云层之上是何反应。他转身,扶起犹在震惊中的少年,又看了看那些眼神中重新燃起希望的村民,只沉声道:“此地,以后不会再有强索香火的神官了。”
说完,他扛起水火囚龙棍,迈步离去。脚步沉稳,踏在干裂的土地上,却仿佛与整个大地脉搏相连。
他不再去纠结何为天,何为神。他只坚信,我心如灯,可照暗夜;我念如棍,可正乾坤。
前路,烬雪关尚远,但这红尘大道,已在他脚下铺开,通往那无人能测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