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久久不散,如同无形的触手,缠绕在陈紫嫣的鼻尖,也缠绕在她的心头。她亦步亦趋地跟在白狮身后,目光无法从它肩胛处那一小片被影纹豹利爪划开的伤口上移开。伤口不深,但渗出的血珠将周围纯白的毛发染成了刺目的粉红色。
它受伤了。虽然是为了保护她,但这份保护背后所代表的含义,让她更加不安。这头强大而神秘的生物,究竟为何要为她做到这一步?
白狮的步伐依旧沉稳,仿佛肩上的伤只是被蚊虫叮咬了一般。它甚至没有停下来舔舐伤口,只是偶尔甩动一下庞大的头颅,似乎要将那股属于敌人的血腥气从嗅觉中驱散。它带着陈紫嫣离开了山涧区域,再次钻入更加茂密的丛林。
这一次,陈紫嫣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植被开始发生变化。那些需要数人合抱的参天古树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较为“正常”体型的乔木,林下的灌木丛也更加规整,甚至出现了一些被踩踏出来的、隐约可见的小径。
有“人”活动的痕迹!
这个发现让陈紫嫣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是兽人吗?像狮岭这样的?还是其他什么智慧生物?白狮是要带她去它的族群?
希望与恐惧再次交织。希望在于,她可能即将接触到这个世界的文明,或许能找到沟通和生存下去的方法。恐惧在于,她作为一个完全陌生的异类,会如何被对待?从白狮的实力来看,它的族群必然极其强大,他们会接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吗?
她的思绪纷乱如麻,而白狮的脚步却愈发坚定。它似乎对这片区域极为熟悉,穿梭在林木之间,如同行走在自家的后花园。
终于,在穿过一片挂着无数藤萝、如同天然门帘的区域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陈紫嫣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呼吸为之一窒。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坐落于群山环抱之中的巨大山谷。谷地开阔,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穿过,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溪流两岸那片……堪称原始的聚居地。
那不能称之为村庄,更谈不上城镇。只是一些简陋得超乎想象的庇护所。有的利用天然的山洞扩建而成,洞口挂着粗糙的兽皮帘子;有的则用巨大的木头胡乱搭建起来,上面覆盖着厚厚的茅草和宽大的树叶,看起来摇摇欲坠;还有一些,干脆就是几根木桩支撑起一个顶棚,四面透风。
聚居地的空地上,散布着一些石制的工具——巨大的石臼、边缘粗糙的石斧、以及一些正在晾晒的兽皮。零星的火塘里,余烬闪烁着暗红色的光,冒着淡淡的青烟。
这就是……部落?
与陈紫嫣想象中那种充满野性力量或者神秘图腾的兽人部落相去甚远。这里充斥着一种赤裸裸的、为生存而挣扎的贫瘠感。空气中弥漫着烟火、兽皮、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饥饿的气息。
而当她和白狮的身影出现在聚居地边缘时,整个部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然后瞬间沸腾起来!
“吼!”
“嗷呜!”
“嘶——”
各种充满兽性的低吼、咆哮和嘶鸣从四面八方响起,带着警惕、惊讶,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从那些简陋的庇护所里,从溪流边,从空地上,一个个身影猛地站了起来,或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陈紫嫣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帆布包带子的手瞬间收紧,指节泛白。
兽人!
真的是兽人!
他们大多保持着直立的人形,但身上保留着极其鲜明的野兽特征。她看到了顶着狼耳、身后拖着毛茸茸狼尾的战士,眼神锐利,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看到了身材壮硕、手掌如同熊掌的巨汉,正用好奇而憨厚的目光打量着她;看到了几个身形矫健、脸上带着猫科动物纹路的女子,她们的眼睛在阳光下缩成一条竖线;还有一个躲在远处岩石后、只露出一双冰冷蛇瞳的瘦削身影……
他们的穿着大多简陋,以未经鞣制的兽皮简单包裹住要害部位,皮肤上或多或少带着伤疤和污渍,显示出生活的艰辛。他们的目光,无一例外,全都聚焦在她——这个被他们的首领(她猜测白狮是首领)带回来的、穿着怪异、气息弱小的雌性身上。
那目光炽热、探究、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和……一种让陈紫嫣毛骨悚然的渴望。那不是针对她个人的欲望,更像是在沙漠中濒死之人,突然看到了一滴甘霖。
她被围观了,像动物园里新来的珍稀动物。
白狮对族人的反应似乎早已习惯,它没有发出任何安抚或警告的声音,只是迈开步伐,继续向着部落中心走去。它所过之处,那些兽人无论原本在做什么,都自发地低下头,微微俯身,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通路。这是对强者、对首领绝对的敬畏。
陈紫嫣硬着头皮,顶着无数道几乎要将她刺穿的目光,紧紧跟在白狮身后。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双腿发软,但强烈的求生欲支撑着她,让她没有瘫倒在地。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目光低垂,不敢与任何兽人对视,生怕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就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部落比她想象的还要贫困。孩子们大多光着身子,瘦骨嶙峋,躲在大人身后,睁着或圆或竖的瞳孔,怯生生又好奇地看着她。一些年老的兽人蜷缩在火塘边,皮毛失去了光泽,眼神浑浊。仅有的几个看起来像是雌性的兽人,身边都围着好几个强壮的雄性,她们的状态稍好一些,但眼神中也带着疲惫和麻木。
雌性……很珍贵?
陈紫嫣想起了大纲里的设定,心头猛地一沉。如果雌性真的如此稀少,那她这个突然出现的、来历不明的雌性,会被如何对待?是会被奉为珍宝,还是被视为引发争夺的祸端?
白狮最终在部落中心一个最大的、由巨石和木头垒砌而成的洞穴前停了下来。这个洞穴看起来比其他的庇护所要坚固不少,洞口悬挂着一张完整的、巨大的白色兽皮,上面隐约有着暗金色的纹路,与白狮的毛色相得益彰。
这里,应该就是它的居所。
白狮回头看了陈紫嫣一眼,用头颅示意她进去。
陈紫嫣犹豫了一下,看着那幽深的洞口,仿佛那是一只巨兽张开的大口。但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她深吸一口气,撩开那张沉重的兽皮帘子,弯腰走了进去。
洞内比想象中要宽敞和干净。地面铺着干燥的茅草和几张厚厚的兽皮。洞壁上有开凿出的简陋壁龛,里面放着一些发光的石头,提供着微弱的光源。空气里弥漫着和白狮身上相似的、干净的阳光与青草的气息,冲淡了外面部落的浑浊味道。
最里面是一张巨大的、铺着柔软白色皮毛的石床,看起来就是白狮休息的地方。
这里,就是她暂时的容身之所?
她刚站稳,就听到身后兽皮帘子再次被掀开。她紧张地回头,看到白狮也走了进来。它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小半个洞穴的空间,使得原本还算宽敞的环境顿时显得逼仄起来。
它走到石床边,卧了下来,开始低头,用带着倒刺的舌头,慢条斯理地清理自己肩胛处的伤口。那专注的神情,与外面那些躁动激动的兽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陈紫嫣僵立在洞口附近,不敢靠近,也不敢出声。她看着白狮自顾自地处理伤口,仿佛她不存在一般。这种被无视的感觉,反而让她稍微松了口气。
然而,这份短暂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洞穴外,传来了一阵明显带着激动情绪的嘈杂声,似乎有几个兽人正在争论着什么,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带着一丝火药味。
白狮清理伤口的动作停了下来,它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耐。它没有出去,只是对着洞口的方向,发出了一声低沉而充满威慑力的鼻音。
“哼——”
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洞外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但几秒钟后,兽皮帘子被小心翼翼地掀开了一条缝隙。一个顶着灰狼兽耳、脸上有一道陈旧疤痕、眼神却异常坚定的雄性兽人探进头来。他先是对着白狮恭敬地低吼了一声,似乎在请示,然后,那炽热的目光便迫不及待地投向了陈紫嫣,上下打量着,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喘息声。
白狮看着那狼族兽人,眼神冰冷,没有任何表示。
那狼族兽人似乎得到了某种默许,胆子大了起来,他朝着陈紫嫣,伸出了手,嘴里发出几个含糊不清、却带着明显渴望和催促意味的音节。
那不是任何一种陈紫嫣所知的语言,音调古怪,带着兽性的低沉和嘶哑。但她奇异地理解了对方的意思——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雌性的占有和索求。
“过来!” “你是我的!”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陈紫嫣脸色瞬间煞白,她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后背紧紧抵住了冰冷的石壁,惊恐地看向白狮。
白狮依旧卧在原地,琥珀色的眸子平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仿佛只是在观察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它在试探她?还是说,这就是这个部落的规则?雌性可以被随意争夺?
那狼族兽人见陈紫嫣退缩,眼中闪过一丝不满,他向前逼近一步,手几乎要触碰到她的手臂。
“不!别过来!”陈紫嫣失声叫道,声音因为恐惧而尖锐。她徒劳地挥舞着手臂,想要格开对方。
语言不通,力量悬殊,她所有的反抗在对方眼中恐怕都如同幼崽的玩闹。
就在那粗糙的手掌即将抓住她的瞬间——
“吼!”
一声并不响亮,却带着绝对威严的低吼,自石床方向响起。
白狮终于动了。它甚至没有站起来,只是抬起了头颅,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那狼族兽人身上。
仅仅是一眼。
那原本气势汹汹的狼族兽人,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僵住。他脸上的渴望和急切被恐惧取代,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然后猛地收了回去。他对着白狮低下头,喉咙里发出畏惧的“呜呜”声,一步步倒退着,迅速消失在了洞口之外。
洞穴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陈紫嫣靠着石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后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
白狮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它微微动了一下,将石床上最柔软、最厚实的那张白色兽皮用爪子拨弄到了靠近洞口的地面上,然后便不再理会她,重新趴伏下去,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陈紫嫣看着地上那张洁白的兽皮,又看了看仿佛已经入睡的白狮,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它再次保护了她,或者说,维护了它作为首领的权威和所有物?它不允许其他兽人随意触碰她,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是安全的,是自由的。
她只是一个被强大首领带回部落的、珍贵的、同时也是充满不确定性的“财产”。
她缓缓滑坐到地上,蜷缩在那张还带着白狮气息的兽皮上,将脸埋进膝盖。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巨大压力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外面部落的声音隐隐传来,那些她完全无法理解的语言,那些充满野性的低吼,都在提醒着她一个残酷的事实——
她活下来了,来到了一个兽人部落。
但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语言的壁垒,文化的隔阂,以及她作为“珍贵雌性”这尴尬而危险的处境,都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缠绕在她的身上。
在这个陌生的、遵循着弱肉强食法则的蛮荒世界,她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