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恩州,秦怀谷并未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他深知河北局势瞬息万变,必须趁刘黑闼主力尚未完全集结、各地尚处混乱之际,迅速扩大战果,直捣其核心。
略作休整,补充粮秣后,他便率主力大军离开恩州,沿着官道,浩浩荡荡向西北方向进发,目标直指刘黑闼的都城——洺州。
而横亘在通往洺州路上的第一道,也是至关重要的一道屏障,便是那蜿蜒曲折、水势颇为湍急的洛水。
大军行进途中,并未遇到像样的抵抗,沿途县城多闻风归附,或仅象征性抵抗后便开城投降。
秦怀谷威名,伴随着漳南断旗、历亭火攻、恩州擒王的传奇事迹,已然在河北大地传开。
这一日,大军正行进在一段相对开阔的官道上,前方却隐隐传来厮杀与哭喊之声。
秦怀谷命前军戒备,自己则与凌敬、高雅贤等人催马向前察看。
转过一个土坡,但见前方一片混乱,约莫二三十名溃散的乱兵,正狼狈逃窜,而追在他们身后的,竟只有一人!
那是一名看去年纪极轻的少年,约莫十三四岁光景,身形尚显单薄,却已初具挺拔之姿。
他面容清秀,甚至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但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倔强与锐气。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竟提着一杆远比他自己身高还要长出许多的方天画戟!
画戟在他手中,非但不显笨重,反而如同拥有了生命一般,被他舞动得寒光闪闪,风声霍霍!
但见他纵跃如飞,步法灵动,每每追上溃兵,画戟或拍或扫,或刺或挑,精准而狠辣,那些成年乱兵竟无人是他一合之敌,纷纷惨叫着倒地或跪地求饶。
这一幕,让见惯了沙场猛将的秦怀谷等人,也不禁为之侧目。
“好俊的身手!好重的杀气!”高雅贤忍不住赞道,眼中满是惊奇。
少年见前方突然出现大队衣甲鲜明的官军,先是一愣,随即停下脚步,警惕地望来。
当他目光扫过军中旗帜,尤其是看到那面独特的“秦”字大旗时,清秀的脸上瞬间露出了激动与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不再理会那些四散逃窜的残兵,提着那杆染血的方天画戟,快步跑到军前,对着为首的秦怀谷,声音清亮却带着一丝因激动而产生的颤抖:
“你们……你们可是秦怀谷秦长史的军队?”
秦怀谷端坐马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与众不同的少年,微微颔首:“正是。少年郎,你是何人?为何在此追杀乱兵?”
那少年闻言,眼中激动之色更浓,他“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昂首大声道:
“小的薛礼,河东绛州龙门人!自幼习武,听闻秦长史武艺通神,用兵如神,在河北匡扶正义,特来投奔!
愿追随长史左右,牵马坠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年纪虽小,但言辞清晰,态度坚决,自有一股不凡的气度。
“薛礼?”秦怀谷心中微微一动。
“你为何要投我军?”秦怀谷问道,语气平和。
薛礼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乱世当道,好男儿当凭手中戟,荡平寇匪,保境安民!秦长史乃真英雄,薛礼心向往之!恳请长史收留!”
秦怀谷看着他手中那杆血迹未干的方天画戟,又看了看他虽稚嫩却已显刚毅的脸庞,心中已有决断。
他微微一笑:“起来吧。既然你有此心,又有此能,便留在我身边,先做个亲卫,随军历练。”
薛礼大喜过望,重重磕了一个头:“谢长史!薛礼必不负长史厚望!”
他站起身来,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彩,自觉地站到了秦怀谷马后,如同找到了归宿的雏鹰。
大军继续前行,秦怀谷果然将薛礼带在身边,行军途中,不仅指点他武艺发力、招式运用的精妙之处。
更开始系统地向他传授行军布阵、安营扎寨、侦察敌情等基础军事知识。
薛礼天资聪颖,悟性极高,一点即透,进步神速,让秦怀谷愈发觉得此子可堪大造。
然而,顺利的进军在抵达洛水东岸时,戛然而止。
探马回报,刘黑闼已得知南线接连失利的消息,大为震动,急派麾下核心大将张君立,率领两万精兵,沿洛水西岸构筑了坚固的防线,深沟高垒,营寨相连,旌旗蔽日。
张君立此人,勇猛善战,并非有勇无谋之辈,他深知唐军新至,锐气正盛,且兵力占据优势,若正面交锋,胜算不大。
故而,他采取了最为稳妥,也最为毒辣的策略——凭借洛水天险,以逸待劳!
他算准唐军急于渡河,必会选择渡口强渡,届时,他便可趁唐军半渡之际,挥军猛击,半渡而击之!
此乃兵法正道,亦是看似无解的死局。
唐军前锋尝试性的渡河攻击,果然在西岸守军密集的箭雨和蓄势待发的反击下受挫,未能成功。
中军大帐内,气氛有些凝重。
李仲文、高雅贤等将领皆面露难色。
“长史,张君立据险而守,以逸待劳,我军若强行渡河,伤亡必重,即便渡过,亦成疲敝之师,难以抵挡其养精蓄锐已久的反击。”李仲文忧心忡忡。
凌敬沉吟道:“张君立此计,确实老辣。他意在‘以逸待劳’,消耗我军,待我军疲敝,再行反击。”
秦怀谷站在临时绘制的洛水地图前,目光深邃,嘴角却渐渐勾起一抹洞悉一切的弧度:
“他以逸待劳?那好,我们便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以逸待劳’!”
他手指点在地图上洛水上游一处地势较高、且林木茂密的位置:
“传令全军,后撤十里,于此地依山傍水,扎下坚固营寨!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战,违令者斩!”
“后撤?”众将一愣,不明所以。
“没错!”秦怀谷语气笃定,“他张君立不是想以逸待劳,等我军渡河吗?我偏不渡!
我就在这高处,占据地利,养精蓄锐,看他能奈我何!这才是掌握主动权的‘以逸待劳’!”
大军依令后撤,选择有利地形,构筑了坚固的防御工事,挖掘壕沟,设置鹿角,营垒森严。
与此同时,秦怀谷的“疲敌之计”开始了。
他命士卒每日白天,轮番到洛水岸边,摇旗呐喊,擂动战鼓,摆出种种即将渡河的姿态,甚至派出小股部队乘坐皮筏佯装强渡。
夜间,则派出由秦家十六骑带领的精锐小队,携带锣鼓、号角,潜行至西岸敌军营地附近,时而呐喊放箭,时而鼓噪扰敌,时而发射火箭,制造恐慌。
一连数日,张君立麾下的守军被折腾得苦不堪言。
白日里精神紧绷,严防死守;夜间又被频繁骚扰,无法安眠。
人困马乏,士气日渐低落。
张君立明知这是疲兵之计,却又不敢有丝毫松懈,万一唐军假戏真做,某一次佯攻变成真正的总攻,后果不堪设想。
他只能硬撑着,命令部队保持高度戒备。
这种被动挨打、有力无处使的憋屈,极大地消耗着守军的精力与斗志。
而在唐军大营,主力部队则得到了充分的休息,士气高昂。
与此同时,秦怀谷并未闲着。
他利用已归顺的高雅贤对河北地形的熟悉,派其带领少量精锐斥候,沿着洛水上下游仔细勘察,寻找可能的渡河点。
功夫不负有心人,高雅贤果然在距离张君立主营下游约二十里处,发现了一处因河道变迁形成的隐秘浅滩。
水流相对平缓,河床坚硬,虽不能通行大队辎重,但精锐步兵和骑兵足以涉水而过!
时机已然成熟!
这一夜,秦怀谷升帐点将。
“李将军!”
“末将在!”
“命你率五千兵马,携带所有旌旗鼓角,继续在正面渡口大张旗鼓,佯装主力即将在黎明时分发动总攻,务必吸引张君立全部注意力!”
“得令!”
“高将军!薛礼!”
“末将在!”“薛礼在!”
“你二人随我,率领一万弩兵,八千轻骑,以及秦家十六骑,人衔枚,马裹蹄,连夜秘密运动至下游浅滩!黎明时分,听我号令,强渡洛水!”
“是!”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秦怀谷亲自率领的这支奇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营,如同暗夜中流动的溪流,向着下游浅滩潜行。
薛礼紧跟在秦怀谷身侧,既紧张又兴奋,这是他第一次参与如此重大的军事行动。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洛水东岸佯攻部队的战鼓如同雷鸣般骤然响起,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喊杀声震耳欲聋!
西岸张君立主营的守军,经过数日折磨,早已是惊弓之鸟,闻声立刻全员登城,紧张地注视着对岸,准备迎接预料中的“总攻”。
而就在此时,下游二十里外的浅滩!
秦怀谷目光如炬,看着对岸那片因为主力被调走而显得相对沉寂的营区,猛地拔出丈二红枪,向前一指!
“渡河!”
一声令下,蓄势已久的唐军精锐,如同决堤的洪水,迅速涉过冰冷的河水,冲向对岸!
守军在此处兵力本就薄弱,又值黎明时分,戒备最为松懈,直到唐军先锋已然登岸,才仓促组织起微弱的抵抗。
“弩兵!前列!仰射覆盖敌寨!”秦怀谷冷静下令。
早已在岸边迅速列阵的一万弩兵,举起手中的神臂弓、连弩,对着前方灯火稀疏的敌军营地,扣动了扳机!
“嗡——!”
万箭齐发!如同死亡的暴雨,瞬间笼罩了还在懵懂中的守军营寨!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营中一片大乱!
“骑兵!随我冲阵!目标,中军帅旗!”秦怀谷一夹马腹,蹄踏燕如同黑色闪电,第一个冲了出去!
八千轻骑紧随其后,如同滚滚铁流,瞬间踏破了敌军简陋的营垒!
秦家十六骑护卫左右,薛礼则紧紧跟在秦怀谷马后,挥舞着方天画戟,将试图阻拦的零星敌兵砍翻在地,初显锋芒!
秦怀谷一马当先,目光死死锁定远处那杆在晨曦微光中隐约可见的“张”字帅旗!
他将燎原枪法施展到极致,枪下无一合之敌,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硬生生在万军之中杀开一条血路,直扑中军!
张君立正在主营指挥应对正面“攻势”,万万没想到侧后方会突然杀出一支唐军精锐!
待他发现时,秦怀谷已如神兵天降,冲破了他亲兵卫队的层层阻拦,杀到了他的帅帐之前!
“张君立!受缚!”秦怀谷清喝一声,丈二红枪如同毒龙出洞,直取对方!
张君立又惊又怒,挥刀迎战,但他连日劳累,心神不宁,哪里是状态正值巅峰、且武力堪称此世无敌的秦怀谷的对手?
不过三合,便被秦怀谷一枪震飞兵器,随即枪杆横扫,将其击落马下,不等他挣扎,冰冷的枪尖已点在了他的咽喉之上!
“主将被擒!降者不杀!”秦家十六骑与后续跟进的唐军齐声高呼,声震洛水两岸。
主帅被生擒,侧翼营寨被突破,正面佯攻的唐军也开始真正渡河施加压力……洛水防线,顷刻间土崩瓦解!守军或降或逃,再无抵抗之力。
朝阳跃出地平线,万道金光洒在洛水之上,也映照在唐军胜利的旗帜上。
秦怀谷立于西岸高处,看着脚下溃散的敌军和奔腾的洛水。
薛礼站在他身后,望着秦怀谷那伟岸的背影,眼中充满了无尽的崇拜与坚定。
此一战,秦怀谷以其对“以逸待劳”精髓的深刻理解与反向运用,以及关键时刻的雷霆一击。
再次上演了一场经典的以智取胜、以强击弱的漂亮战役,通往洺州的大门,已被彻底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