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头,新换的大唐赤旗在春风里舒展,金线绣就的日月纹随着猎猎旗声起伏,无声宣告这片中原腹地的新主。
秦王李世民立在北城楼上,玄色锦袍下摆被风掀起一角,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带,那是去年父皇亲赐的双鱼符,如今已随他历经虎牢关的血火。
“殿下,粮草已尽数交割给屈突通将军,伊阙关的布防也按您的吩咐,加派了三百陌刀手。”
徐茂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位足智多谋的谋士脸上还带着征战的倦色,手里却捧着一份字迹工整的卷宗。
“窦建德旧部中愿归降的将领,都已登记造册,只待您回京后奏请陛下安置。”
李世民转过身,目光扫过卷宗上密密麻麻的名字,说道,“那些被俘的夏军士兵,家中有老弱的便放归故里,愿意从军的编入后备营,切不可苛待。”
“殿下仁厚,”程咬金大咧咧的笑声从廊下传来,他刚点检完归营的骑兵,甲胄上还沾着未拭去的尘土。
“方才我去营中巡查,那些士兵听说能回家,都哭着喊殿下的名讳呢!
依我看,咱们这趟回长安,定要让太子殿下也瞧瞧,谁才是大唐的功臣!”
秦琼闻言,轻轻扯了扯程咬金的衣袖,示意他莫要多言。
李世民却并未在意,只是淡淡一笑:“辅机,罗成呢?让他速去清点囚车,莫要让王世充和窦建德再生事端。”
“末将在!”罗成的身影如疾风般掠过,银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殿下放心,那两个反王都被铁链锁着,连动一动都费劲,属下已派了二十名精锐看守,绝无差错。”
李世民点头,目光望向西方——那是长安的方向。
他知道,此次携虎牢擒双王的功绩回去,必然会让本就微妙的朝局再起波澜。
太子建成的东宫势力日益壮大,四弟元吉又始终站在太子一边,父皇虽倚重自己,却也忌惮兵权旁落。
“传令下去,明日清晨拔营,大军分批启程,沿途不得惊扰百姓。”
他声音沉了沉,“秦琼、程咬金、罗成,你们随我先行,徐茂公留后处理洛阳收尾事宜,随后赶来。”
众人齐声应诺,脚步声渐次远去。
李世民独自留在城楼上,春风卷起他的发丝,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中原已定,可长安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与此同时,北疆雁门关的夜色正浓。
关城之上,守军举着的火把连成蜿蜒的火龙,将冰冷的城墙映得通红。
大总管府内,烛火跳动,映照着平阳公主李秀宁清丽却坚毅的面容。
她刚听完御前使者颜师古宣读的诏书,指尖还捏着那卷染着御书房墨香的绢帛。
“公主,”长史秦怀谷坐在对面,手中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陛下让您即刻返京,可北疆这边……”
他话未说完,却已将担忧尽数流露。
东突厥虽灭,可薛延陀部首领夷男已在漠北召集诸部,契丹人也频频在营州边境活动。
云中、定襄、金河三州刚设立不久,官吏皆是新上任的,百姓尚未安定,此时撤军,无异于将刚到手的疆土拱手让人。
李秀宁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目光落在墙上悬挂的北疆舆图上。
舆图上用红笔标注的突厥故地,如今已划入大唐版图,可那些细小的黑点——代表着周边部族的聚居地,却像一颗颗暗礁,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魏征在云中推行的均田制已初见成效,薛元敬在定襄安抚流民也颇有章法,这两人绝不能动。”
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苏定方熟悉突厥地形,让他驻守金河,冯立则领兵驻守雁门,防备薛延陀南下。”
秦怀谷点头,又道:“只是……公主,此次您平定北疆,擒杀颉利、突利二可汗,功绩丝毫不逊于秦王殿下。
如今秦王刚破窦建德、王世充,威望正盛,陛下此时召您回京,恐怕……”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是想让您制衡秦王。”
李秀宁端起茶杯,却并未饮下,只是望着杯中晃动的茶影。
她想起大哥建成温和的笑容,每次自己回京,大哥总会让东宫的人送来她爱吃的杏仁酪;
也想起二弟世民少年时的模样,两人曾一同在御花园练箭,世民总说要做天下最勇猛的将军。
可如今,大哥成了太子,二弟成了战功赫赫的秦王,而自己,却成了父皇手中平衡朝局的棋子。
“大哥和二弟,唉……”她轻轻叹息,声音里满是无奈,“他们若是能像从前一样,该多好。”
秦怀谷沉默片刻,又道:“公主,不管陛下心思如何,此次回京,您都需多加小心。
东宫那边,恐怕不会坐视您势力壮大;秦王麾下猛将如云,也未必愿意分权。您……”
“我知道。”李秀宁打断他的话,将茶杯放回案几,“明日我便安排妥当,让道玄暂领北疆军事,魏征总领政务,他们一文一武,应能稳住局势。”
秦怀谷接着说道:“仁贵也带上,我这个弟子学习正是紧要关头,若加以培养,日后可为帅。”
两人又商议了许久,直至窗外泛起鱼肚白,才各自散去。
次日清晨,雁门关外的校场上,李道玄正带领士兵操练,魏征则在一旁查看户籍册,苏定方、冯立等人也各司其职,北疆的秩序已然井然。
李秀宁站在城楼上,看着这一切,心中稍安。
“母亲,我们要回长安了吗?”柴哲威仰着小脸,眼中满是期待。
李秀宁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是啊,回长安就能见到祖父了。到了长安,你要好好读书,不可像在北疆时这般顽皮。”
柴令武拉了拉母亲的衣袖,小声道:“母亲,我还想跟着薛大哥学骑马。”
李秀宁失笑,点了点小儿子的鼻尖:“待回了长安,母亲再找人教你骑马。”
正说着,秦怀谷带着薛仁贵走来,身后还跟着秦琼的妻子贾氏和秦怀谷的弟弟秦怀翊。
贾氏穿着一身素色衣裙,脸色端庄。“公主,我们都准备好了。”
秦怀谷说道,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两辆马车上,一辆马车上放着两个特制的木匣,里面盛放着颉利、突利两位可汗的头颅;
另一辆马车上,则插着一面巨大的旗帜,旗面上绣着狰狞的金狼头,正是突厥汗国的象征金狼头大纛。
李秀宁点头,翻身上马:“出发吧。”
队伍缓缓驶出雁门关,没有浩浩荡荡的旌旗,也没有数万大军的喧嚣,只有几十名护卫跟在身后,却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金狼头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在诉说着突厥汗国的覆灭,也宣告着大唐北疆的安宁。
一路南下,中原的春色渐浓。
田埂上,农夫们正在劳作,看到这支队伍,纷纷驻足观望。
当他们看到那面金狼头大纛时,有人认出了这是突厥的王旗,顿时欢呼起来。
“是公主殿下和秦长史!他们平定了突厥!”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越来越多的百姓围了过来,有人捧着刚蒸好的馒头,有人提着水壶,非要塞给护卫们。
贾氏坐在马车上,掀开车帘看着这一切,眼中泛起泪光。
她想起丈夫秦琼,此时应该正随秦王大军返回长安,不知何时才能团聚。
两支凯旋的队伍,一支自东都洛阳西进,一支自北疆雁门南下,如同两条奔腾的河流,向着长安汇聚。
命运格外偏爱巧合,当秦王李世民的大军抵达长安城外三十里时,平阳公主的队伍也恰好出现在不远处的官道上。
秦王大军旌旗遮天,刀枪曜日,骑兵们身着明光甲,手持长枪,步伐整齐划一,马蹄声如雷,震得地面微微颤抖。
秦琼、程咬金、罗成等大将紧随李世民身后,个个英姿飒爽。
队伍中间,两辆囚车格外显眼,王世充和窦建德被铁链锁在囚车中,头发散乱,面色憔悴,再无往日的帝王威仪。
平阳公主的队伍则显得精简许多,几十名护卫簇拥着几辆马车,金狼头大纛在队伍最前方,虽没有秦王大军的磅礴气势,却带着一种历经沙场后的沉稳。
薛仁贵手持方天画戟,跟在马车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警惕着任何潜在的危险。
当两支队伍在官道上相遇时,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李世民勒住马缰,看着前方缓缓走来的平阳公主一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
他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姐姐,没想到竟会在此处与你相遇。”
李秀宁也下了马,走到李世民面前,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二弟,恭喜你平定中原,立下不世之功。”
“姐姐在北疆大败突厥,才是真正的功绩卓着。”李世民看着李秀宁身后的队伍,目光在那面金狼头大纛上顿了顿。
“这面大纛,还有颉利、突利的首级,可是给父皇的大礼。”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钟鼓之声,紧接着,烟尘滚滚,一支庞大的队伍出现在视野中。
最前方的是皇帝的仪仗,明黄色的御旗在阳光下格外耀眼,李渊坐在龙辇上,身着龙袍,面色红润,正含笑望着两支凯旋的队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所有人都翻身下马,跪拜在地,声音响彻云霄。
李渊走下龙辇,快步走到李世民面前,一把扶起他:“世民,你辛苦了!虎牢一战,你擒获双王,平定中原,真是朕的好儿子!”
他拍着李世民的肩膀,眼中满是欣慰,随即又走向平阳公主,扶起她:“秀宁,你平定北疆,雪我大唐之耻,巾帼不让须眉,朕为你骄傲!”
平阳公主躬身行礼:“儿臣不过是尽了分内之事,全赖父皇圣明,将士用命,方能平定北疆。”
李渊大笑,目光扫过两支队伍,又看向身后的文武百官:“今日双喜临门,秦王平定中原,平阳公主安定北疆,此乃我大唐之幸!传朕旨意,摆庆功宴,款待众将士!”
百官齐声应和,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裴寂站在人群中,却注意到李渊在看向李世民和平阳公主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是欣慰,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裴寂心中了然,昨夜陛下召他入宫,商议的正是如何制衡秦王的势力,如今平阳公主归来,陛下的计划,终于可以实施了。
就在众人簇拥着李渊准备回城时,一支十六人的小队悄然脱离了平阳公主的队伍。这十六人皆身着黑色劲装,腰间佩锏,动作迅捷如豹,正是名动天下的秦家十六骑。
他们护着贾氏和秦怀翊的马车,绕过喧闹的人群,朝着长安城疾驰而去。
马车中,贾氏掀开车帘,望着远处被百官簇拥的李渊和李世民、平阳公主,心中五味杂陈。
她知道,这场盛大的凯旋背后,是权力的博弈,是朝局的暗流。
而她所能做的,便是尽快回到秦府,等待丈夫归来,守护好这个家。
长安城的城门缓缓打开,迎接凯旋的队伍。
钟鼓之声不绝于耳,百姓们夹道欢呼,手中挥舞着彩带,将整条街道装点得格外热闹。
李世民和平阳公主跟在李渊身后,一步步走进这座繁华的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