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身“胡青牛”的秦怀谷,沿着大江一路东行。
他不再急于赶路,而是走走停停,遇有村镇便稍作停留,悬壶济世,以行医换取些微盘缠。
凭借神乎其技的医术,无论是疑难杂症还是陈年旧疴,往往几针下去,便能缓解大半,再辅以随手采摘或廉价购得的草药,效果奇佳。
不多时,腰间钱袋渐丰,他亦购置了一个半旧的竹编药篓背在身后,内里分门别类放着些常用草药、捣药罐以及那包从不离身的银针。
灰布长衫,竹篓药囊,配上那张清癯疏离的面容,活脱脱一位游历四方、隐世独立的杏林高手,与金陵城内那位锦衣玉食的言小公子再无半分关联。
这一日,行至江左地界。
但见水道纵横,烟波浩渺,两岸芦苇丛生,地势渐显复杂。
秦怀谷正沿着江边一条僻静小路前行,耳廓微动,前方隐约传来兵刃交击之声与凄厉的惨嚎,空气中更弥漫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本不欲多管闲事,脚步未停,转过一片茂密的芦苇荡,江边景象豁然开朗。
只见一艘中等规模的商船被逼停在浅滩,十余名黑衣蒙面之人正手持利刃,围攻船上寥寥数名护卫。
甲板上已躺倒数具尸体,鲜血染红船板,残余的几名护卫虽奋力抵抗,却已是强弩之末,险象环生。
秦怀谷目光淡漠地扫过战场,正欲绕行,船舱内陡然传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极其痛苦的咳嗽与喘息声,声音嘶哑破碎,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紧接着,一个焦急万分的年轻男声响起:“宗主!宗主您撑住!”
几乎是同时,一个黑衣人觑得空隙,刀光直劈舱门!
一名手持长剑、身上已带数处伤口的青年男子目眦欲裂,奋不顾身地回援,硬生生用肩膀扛下一刀,血光迸现,却死死护在舱门前,厉声吼道:“休伤我宗主!”
而舱内那痛苦的声音,在气息将绝的间隙,竟仍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护……护住船家……与……货物……勿伤……无辜……”
秦怀谷脚步顿住了。
濒死之际,仍念及他人安危?此人……
他凝神望向船舱方向,超乎常人的灵觉穿透厮杀与距离,清晰地感知到舱内有一股极其诡异、霸道无比的气息正在疯狂肆虐!
气息冰寒刺骨,却又隐含一丝诡异的灼热,如同万年玄冰包裹着地心毒火,正不断侵蚀着宿主的生机!
宿主体内经脉大多已呈现冰封萎缩之象,气血凝滞,心肺功能濒临衰竭,唯有一线微弱生机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这种症状……结合前世所看……
电光火石间,一个名字与一种奇毒猛地窜入秦怀谷脑海——赤焰少帅林殊!火寒毒!
是了,此刻的林殊化名梅长苏,应已是经历剥皮锉骨之术不久,身体最为脆弱,火寒毒随时可能失控反噬之时!
难怪会在此遭遇伏击,定是江左盟初立,四面皆敌,行踪泄露,对手欲趁其病弱,取其性命!
秦怀谷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他本无意插手,但这火寒毒乃是此界公认的无解奇毒,勾起了胡青牛人物卡身为医者的好奇心。
加上林殊的身份,林燮与父亲的关系,遇到了也不能不管。
心念既定,不再犹豫。
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掠过数十丈距离,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商船甲板之上。
正激斗的双方均是一惊,尤其是那些黑衣人,见突然多出一个背着药篓、貌不惊人的灰衣老者,出手更是狠辣,试图尽快解决战斗。
“哪里来的老东西,找死!”一名黑衣人挥刀便向秦怀谷砍来。
秦怀谷看也未看,袖袍随意一拂,一股柔韧却磅礴的暗劲涌出。
黑衣人只觉得如同撞上一堵无形气墙,手中钢刀“嗡”地一声脱手飞出,整个人更是被带得踉跄倒退七八步,一屁股坐倒在地,气血翻腾,一时竟爬不起来。
这轻描淡写的一手,顿时镇住了在场所有人!
残余的护卫精神一振,而黑衣人们则惊疑不定,攻势不由得一缓。
秦怀谷不理他们,径直走向船舱。
甄平虽受伤不轻,仍强提一口气,横剑阻拦,眼神警惕:“阁下是谁?”
“救人。”秦怀谷声音沙哑平淡,目光却已越过甄平,落在舱内榻上那道蜷缩的身影上。
只见梅长苏面色青紫交替,嘴唇乌黑,周身散发着惊人的寒气,裸露在外的皮肤下,血管呈现出诡异的冰蓝色,仿佛血液都已冻结。
呼吸极其微弱,胸膛几乎不见起伏,唯有眉心处一点殷红若隐若现,那是毒火攻心、生机将绝的征兆!
正是火寒毒彻底爆发的恐怖景象!
甄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宗主如此惨状,虎目含泪,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没用的……宗主的毒……无人能解……”
“让开。”秦怀谷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或许是这老者刚才显露的惊人实力,或许是他眼中那份超然的平静感染了甄平,甄平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侧身让开了通路。
秦怀谷一步踏入舱内,浓郁的血腥气与刺骨寒意扑面而来。
他蹲下身,三指迅速搭上梅长苏冰冷如铁的手腕。
指尖传来的脉象混乱至极,冰火两股毒性在经脉中疯狂冲撞、侵蚀,若非有一股极其坚韧的意志力在强行吊住最后一丝心脉,此人早已毙命多时。
“金针。”他低喝一声。
旁边一名机灵的护卫连忙将他的药篓递上。
秦怀谷取出那包银针,摊开,手指拂过,数十根长短不一的银针在昏暗的船舱内闪烁着森寒的光芒。
他出手如电,甚至带出了道道残影!
只见他双手翻飞,一根根银针精准无比地刺入梅长苏周身大穴——百会、神庭、膻中、气海、关元……
尤其是心脉周围的几处要穴,下针更是稳、准、快,深及数分,针尾微微颤动,发出极轻微的嗡鸣。
每一针刺下,都蕴含着他精纯无比的内力,或如春风化雨,疏导凝滞的冰寒经脉;
或如烈阳融雪,驱散盘踞的阴毒寒气;更有一股柔和却坚韧的力量,小心翼翼地护住那即将崩溃的心脉,强行稳住其微弱的生机。
这正是失传已久的“金针渡厄”之术!
以气御针,以针导气,强行梳理混乱的阴阳,吊命续魂!
施针的同时,秦怀谷目光扫过舱外江岸,锁定了几株生长在芦苇丛边缘、看似寻常的植物。
他头也不回,吩咐道:“去,采那叶片呈齿状、开黄色小花的植株全株,还有旁边那株叶片肥厚、带白色汁液的,连根取来,速去!”
一名护卫虽不明所以,但见这老者手段惊人,不敢怠慢,连忙飞奔下船,依言采来。
秦怀谷接过草药,看也不看,双手一搓一揉,内力运转处,草药瞬间化作一团散发着奇异清香的碧绿色药泥。
他取出一枚随身携带的、用于调和药性的普通蜜丸,捏开,将药泥填入,随手搓成数颗龙眼大小的药丸。
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捏开梅长苏紧咬的牙关,将一颗药丸塞入其口中,运起一丝内力,助其咽下。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中带着温润药力的气息迅速扩散开来,与金针之力相辅相成,开始中和化解那霸道的火寒毒性。
时间一点点过去,舱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死死盯着榻上面色依旧恐怖的梅长苏。
以及那位神色专注、不断调整银针深浅、时而渡入内力的神秘老者。
半个时辰后,奇迹发生了!
梅长苏青紫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退,转为一种失血过多的苍白,但那份死寂的灰败已然不见。
周身那刺骨的寒意缓缓收敛,冰蓝色的血管也逐渐恢复正常肤色。
最为关键的是,他那微弱到几乎感知不到的呼吸,开始变得平稳、悠长起来,虽然依旧虚弱,却不再是随时会断绝的模样!
又过了一炷香功夫,梅长苏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初时还有些涣散、迷茫,但很快便恢复了清明与深邃,只是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惊异。
他第一眼,便看到了蹲在榻前,正在缓缓收针的灰衣老者。
“宗……宗主!您醒了!”甄平激动得声音发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秦怀谷重重磕头。
“多谢老先生救命之恩!多谢老先生!”
舱内外残余的几名护卫,见宗主真的被这神秘老者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也纷纷跪倒。
眼中充满了狂喜与敬畏,齐声高呼:“活神仙!多谢活神仙救命之恩!”
秦怀谷缓缓收起最后一根银针,神色依旧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看向刚刚苏醒、眼神复杂的梅长苏,沙哑开口,声音不带丝毫波澜:
“火寒之毒,蚀骨焚心。性命暂且无忧,然根基已损,需长期调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