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枯叶，在文相府的回廊里打着旋。张昭握着刚打磨好的“影”剑，剑身在晨光下泛着暗哑的光，他正准备去找洛倾城练剑，却被林猛拦在了垂花门。
“小公子，大小姐在书房等您，说有要事。”林猛的脸色有些凝重，粗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刀——这是她心绪不宁时的习惯。
张昭心里咯噔一下。自上次练剑被姐姐撞见后，张曦虽不再刻意躲着他，却也极少单独找他。今日这般郑重，怕是真有要紧事。他将“影”剑递给身后的春桃，叮嘱道：“先拿回我院里。”
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张曦背对着门，站在窗前，鹅黄色的裙裾被风掀起一角，像片即将飘落的叶子。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眼圈泛红，手里紧紧攥着个紫檀木锦盒，指节泛白。
“姐姐，你找我？”张昭走近些，才发现她眼底的红血丝，“出什么事了？”
张曦没说话，只是将锦盒往桌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响声。盒盖弹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是几封折叠整齐的信，还有块玉佩，玉佩上刻着个“洛”字，样式古朴，绝非凡品。
“这是……”张昭的目光落在信上，心里隐隐升起不安。
“你自己看。”张曦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尖颤抖地指着那些信，“昨天我去给阿娘送公文，在她书房的暗格里发现的。这些……都是洛倾城写的！”
张昭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展开。信纸是特制的冰纹纸，笔锋凌厉，墨色如漆，正是洛倾城的字迹。信上的内容却让他浑身冰凉——
“……文相府布防图已绘好，三日后三更，西门护卫换岗时动手，可直取张岚卧房……”
“……无漏之体的灵力转化规律已摸清，待时机成熟，可取其精血炼药，助我突破金丹……”
“……张昭对我已生依赖，不足为惧，可利用其接近张岚……”
一行行字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张昭指尖发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复看着那些字，试图从中找出伪造的痕迹，可那笔锋，那语气，分明就是洛倾城的风格——简洁、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不可能……”张昭的声音发颤，信纸在他手中微微抖动，“洛倾城不会这么做的……这一定是假的！”
“假的？”张曦猛地提高声音，眼泪终于掉了下来，“那这玉佩呢？你告诉这玉佩是假的吗？这是阿娘当年从刺杀她的黑衣人身上搜出来的，当时那黑衣人临死前说了句‘洛……主……’，阿娘一直没查到是谁，现在看来，根本就是洛倾城派来的！”
玉佩上的“洛”字在晨光下闪着冷光，像只嘲讽的眼睛。张昭看着那玉佩，又想起洛倾城偶尔摩挲脖颈的动作——那里似乎总戴着什么，却从未让他见过，难道……就是这块玉佩的另一半？
“她接近你，教你练剑，给你打造‘影’剑，全都是假的！”张曦的声音带着泣血的悲愤，“她就是想利用你！等拿到她想要的，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们全家！”
张昭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中。他想起洛倾城冰冷的眼神，想起她总说“无漏之体利于修炼”，想起她偶尔流露出的对张岚的敌意……那些曾经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像潮水般涌来，拼凑出一个让他心惊胆战的真相。
“不……我不信……”张昭摇着头，后退一步，撞在书架上，书册噼里啪啦掉下来，砸在他脚边，“她救过我好几次……她还给我避毒丹……她……”
“救你？那是为了让你活着给她提供灵力！”张曦打断他，抓起一封信摔在他面前，“你自己看！这里写着‘上月安昌郡主下毒，本欲借刀杀人，念及张昭灵力未达巅峰，出手阻之’——她根本就是把你当成会喘气的药罐子！”
信纸落在地上，那句“药罐子”像把冰锥，狠狠刺进张昭心里。他想起洛倾城递给他避毒丹时的眼神，那么平静，那么理所当然，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我去找她问清楚！”张昭猛地转身，胸口剧烈起伏，像头濒死的困兽。
“别去！”张曦拉住他，眼泪模糊了视线，“你现在去问她，她会承认吗？她那么狡猾，随便编个理由就能骗住你！阿娘说了，这事得从长计议，现在打草惊蛇，只会让她狗急跳墙！”
张昭被她拽住，动弹不得。理智告诉他，姐姐说得对，洛倾城那么厉害，就算当面质问，也未必能得到真相。可心里那点残存的信任，像即将熄灭的火星，还在固执地燃烧。
“那……那怎么办？”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阿娘已经让人去查洛倾城的底细了。”张曦擦了擦眼泪，眼神变得坚定，“在查清之前，你必须离她远点，不能再跟她‘传功’，不能再练她教的剑法，更不能……再相信她说的任何一句话。”
张昭沉默了。他看着桌上的锦盒，看着那些冰冷的字迹，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他想起洛倾城打铁时专注的侧脸，想起她递给他桂花糕时的样子，想起她教他练剑时的耐心……那些温暖的画面，此刻都蒙上了一层阴谋的阴影。
难道……真的全都是假的？
“小公子，洛姑娘在院门口等您呢，说今日要教您新的剑法。”春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点小心翼翼。
张昭的身子猛地一僵，像被施了定身咒。
张曦的眼神立刻变得锐利：“你就说你不舒服，今日不去了。”
“我……”张昭张了张嘴，喉咙像被堵住，发不出声音。
“快去！”张曦推了他一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张昭踉跄着走到门口，春桃正站在廊下，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小公子，您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我不舒服，今日不去练剑了。”张昭的声音干涩，不敢去想洛倾城听到这话时的表情。
春桃愣了愣，还是点了点头：“那我去回了洛姑娘。”
看着春桃离去的背影，张昭靠在门框上，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他能想象到洛倾城站在院门口的样子，玄色的身影，银白的长发，墨色的瞳孔里没有丝毫波澜……可他不知道，那平静的表面下，是否真的藏着信里写的那些阴谋。
“进来吧。”张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别被她看出破绽。”
张昭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书房，却不敢再看桌上的锦盒。那些信像有生命般，在他眼前晃动，每一个字都在尖叫着：“她在骗你！她在利用你！”
深秋的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摇曳，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扭曲、纠缠，像一场无声的厮杀。张昭知道，从他看到这些信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对洛倾城的依赖，他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都在这一刻，被蒙上了厚厚的尘埃。
而他不知道的是，廊下的柱子后，一个小侍女正悄悄退去，快步走向洛倾城的院子——她是张曦特意安排的人，要“恰好”让洛倾城看到张昭与姐姐在书房密谈，看到张昭苍白的脸色，听到那句“不舒服，不去了”。
这只是第一步。张曦看着窗外飘落的枯叶，眼神冰冷。她要让洛倾城知道，张昭已经开始怀疑她了。她要让他们之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猜忌的毒液里，慢慢腐烂。
为了弟弟，她别无选择。
洛倾城确实在院门口等。她手里拿着块刚打磨好的剑穗，黑色的丝线缠着银色的流苏，末端坠着颗小小的玄铁珠，是她昨夜特意做的，想给“影”剑配上。
春桃过来回话时，她只是点了点头，没问为什么，转身回了院子。银白的长发在秋风中飘动，玄色的衣袍像融入了阴影，没人看到她转身的瞬间，墨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疑惑——张昭不是会无故失约的人。
她回到院子，坐在海棠树下，指尖摩挲着剑穗上的玄铁珠，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些。最近府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张岚看她的眼神多了些审视，林猛的护卫也悄悄加强了，连张昭……似乎也总有些心不在焉。
是因为安昌郡主？还是……别的什么？
她想起昨夜打坐时，察觉到的那道窥探的气息，来自文相府的暗卫。张岚终究还是对她动了疑心。
洛倾城轻轻叹了口气，将剑穗放在石桌上。她本想等突破金丹期就离开，不想与文相府有过多牵扯，可现在看来，怕是等不到那时候了。
正想着，院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是那个负责洒扫的小侍女，此刻正慌慌张张地往这边跑，像受了惊吓。
“洛姑娘！”小侍女跑到她面前，喘着气，脸上带着惊慌，“我……我刚才看到小公子和大小姐在书房吵架，大小姐哭了，小公子脸色很难看，还摔了东西……”
洛倾城的指尖顿了顿，墨色的瞳孔里没什么情绪：“他们吵架？”
“是啊！”小侍女用力点头，眼神里带着刻意的引导，“好像是为了您！大小姐说……说您别有用心，小公子好像不信，两人就吵起来了……”
洛倾城沉默了。她看着小侍女闪烁的眼神，心里瞬间明白了——这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张曦想让她知道，张昭对她的信任，已经动摇了。
好手段。
她站起身，往张昭的院子走。有些事，总得问清楚。她不在乎张岚的猜忌，却在意张昭那声“不舒服”——那声音里的犹豫和慌乱，不像作假。
刚走到垂花门，就看到张昭从书房出来，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洛倾城的脚步顿住了，墨色的瞳孔里第一次有了明显的波动——他真的信了？
张昭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猛地抬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张昭的眼睛红红的，里面充满了震惊、痛苦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戒备。他看到洛倾城，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猛地后退一步，转身就跑，脚步踉跄，差点摔倒。
洛倾城站在原地，看着他仓皇逃窜的背影，银白的长发在秋风中凌乱。石桌上的剑穗仿佛还带着她的体温，可此刻握在手里，却冰凉刺骨。
她慢慢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珠，滴落在玄铁珠上，晕开一小片红。
原来，所谓的依赖，所谓的信任，竟如此不堪一击。
深秋的风越来越紧，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飞向天空，像一场盛大的告别。洛倾城站在风中，玄色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她知道，这场由锦盒和谎言拉开序幕的误会，才刚刚开始。
而那个仓皇逃离的少年，此刻正躲在假山后，用袖子捂着脸，肩膀剧烈颤抖。他不是在哭，而是在害怕——害怕自己看到的是真的，害怕那个一直守护他的人，真的藏着那样冰冷的心思。
他宁愿相信这是个误会，却又忍不住去想那些信上的字，想那块刻着“洛”字的玉佩。
心，像被放在火上烤，又被扔进冰水里，反复煎熬。
这场由张曦精心策划的“锦盒计”，像一颗投入湖心的巨石，在张昭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也在他与洛倾城之间，划下了一道深深的鸿沟。
鸿沟的两边，是猜忌，是怀疑，是即将到来的、更汹涌的风暴。
（你没上帝视角，而且你怎么会轻易的认为你的家人会欺骗你？比起一个中途来的人，你肯定会更倾向于跟你生活了这么久的人吧？所以这个计谋能成功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情感的投入时间。）
（而且这其实是个阳谋，表面上看似乎只是信任与否的问题，我们不妨先举个例子来拆解。假设你已经看穿了这一切，又能如何呢？张昭与张曦的实力差距悬殊，即便看穿了，最多也只能闹上一场，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可要是没看穿，结果就是被赶走。显然，张昭是看出来的，但关键在于，他就算看出来了，也对此束手无策。所以，眼下只剩一条路——对方的意图已经很明确了，这简单的计谋明摆着就是在传递一个信号：今天洛倾城必须离开，要么你亲自来处理，要么就由我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