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良一把将狄玉陶拎起,怒火冲天地喝道:“说!六哥守边好好的,你们凭什么把他调回京城?是不是你跟王强串通好了,设圈套害人?”
狄玉陶被他死死攥着领口,呼吸都快断了,脸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我……我说,我全说……”
谢金吾被杀那天夜里,谢府上下惊恐万分,连夜派人快马加鞭赶到王强府中报信。王强得讯后面色铁青,天刚放亮,他便换上朝服,直奔金殿。
金殿之上,他跪地高呼:“启禀万岁!昨夜本朝新科伏元谢金吾被人刺杀,身死家中,请万岁做主!”
赵恒闻言大惊,满殿文武官员亦都哗然,一时议论纷纷。赵恒按住龙案,怒声道:“堂堂新科状元,竟然遇害!来人传旨,寇准、王强二人前往状元府,查明案情!”
命下如山,王强当即带寇准和一众仵作、随员火速赶往谢府。
进了府门,谢府管家将二人迎入大厅,战战兢兢地交代:“夜里贼人翻墙而入,先杀了后院的一条护院犬,随后闯入正厅,杀了我家姑爷谢金吾、姑娘王月荣,还有四名随从与一位唱曲姑娘……”
王强沉着脸点头,寇准则已快步走进大厅,刚一进门,便见粉皮墙上赫然写着两首血诗,鲜红未干,笔力凌厉。
他凑前细读,越看越心惊,诗句直指“边关”“无佞侯”,其中“孝敬老娘无佞侯”“你到边关去找我”几句,更令他眉头紧锁这几句话分明影射杨家。
“是杨家人所为?”他心中一凛,又思忖:若真是杨景杀人,他为何还要留下血诗暴露行迹?
他刚一转身,只见王强正仰脸读诗,看罢脸色骤变,怒发冲冠,猛地一拍案:“好啊,杨景果然胆大包天,杀了人还敢写诗挑衅!来人,把诗抄下,随我回宫奏本!”
王强气势汹汹进殿奏报,赵恒听完,勃然大怒:“杨景这是目无朕法,欺君害命!传令即刻将其拿下问罪!”
寇准出班躬身进言:“万岁且慢!虽有诗证,但无目击,无实证。诗句虽指边关,也未具名。人命关天,若是被人栽赃陷害,岂不冤杀忠良?”
王强抢道:“万岁明鉴,那诗中写‘你到边关去找我’,如今在边关者是谁?不就是杨景?谢金吾曾在杨府门前闹事,杨景记恨在心,此番杀人正是报复!”
寇准问:“杨景一身军务,怎能轻身入京杀人?”
王强斜睨一眼:“那诗中不也写了‘孝敬老娘无佞侯’吗?佘老太君只此一子,那称‘娘’者还能是谁?杨景一定是夜里偷偷回京,下手行凶之后,又悄然返边。”
赵恒眉头微皱:“若真如此,当即捉拿正法!”
寇准连忙再拦:“臣以为,若有疑点,更应慎断。既有嫌疑,可先将其召回京中,详加三问六审,再定真伪。倘若是旁人假借杨景之名作诗,真凶反被漏网,岂不误国?”
王强见状,顺势退一步,说道:“那便依寇相所议,将杨景召回京城,彻查此案。”
寇准叹息:“边关形势紧张,杨景是三关之主,若轻动,将动摇军心。”
王强冷笑一声:“这不妨。我门下有一得意门生,名叫狄玉陶,如今在兵部听用。此人熟兵事、通谋略,可暂代杨景统领边军。”
赵恒点头:“允。传旨召杨景回京查案,命狄玉陶即日赴边代帅。”
接了圣旨之后,狄玉陶未立即奔赴边地,而是先到天波府欲捉杨景。不料杨景不在,佘太君出堂相迎,神色冷峻。
“你要拿我儿?他若真犯事,自会赴堂受审。你若强闯,我老太婆就是拼这条老命,也断不放人。”
狄玉陶被一句话噎住,只得讪讪而退,随后启程奔边。
临行前,王强将他唤至府后密室,语气低沉:“我已保荐你为边关临时大元帅,若你办得漂亮,帅印就是你的了。你一到任,便要立威。二十四员边将,能笼络就笼络,不能收服的,该杀就杀。”
“副元帅岳胜,才学高过你,是杨景的盟兄弟,若留此人,终是心腹大患。想立威,就拿他开刀。还有孟良、焦赞、杨兴,三人头脑简单,稍施恩惠,便可为你所用。”
狄玉陶心中一凛,重重点头:“学生明白。”
可他刚到边关,尚未安顿,即急于杀岳胜立威。谁料,刚设下陷阱,孟良便觉察异样。他暗暗一想:六哥当初宁愿断交,也不肯让我们陷入朝局,如今他被调入京中,定有凶险;再看这狄玉陶,一上任就想动岳胜,这哪是接帅,是要杀将!
想到这,孟良怒从心起,举起大斧,毫不犹豫地一斧劈在狄玉陶肩上,“喀嚓”一声,血溅当场。
焦赞见状,立即冲上前来,将岳胜从囚笼中救出。
将士们见钦差死于刀下,皆面如土色:“孟将军!你这是抗旨!犯上了!”
孟良回头怒道:“六哥命都快没了,我管这点旨意有何用?救人要紧!”
岳胜沉声道:“事已至此,已无回头路。咱们必须赶在行刑之前入京,救六哥于危局!”
他将人马分成两路,命岑林、柴干、郎千、郎万等人留守三关,稳住军心,自己则率孟良、焦赞、杨兴等心腹亲兵日夜兼程南下。
孟良扛起血淋淋的帅印:“这印别浪费,带回去,交给六哥亲手。”
岳胜点头:“就这么办。”
行军不挂旗,不鸣号,避开官道,直取京畿。
距京二十里,他们在林间扎下营盘,岳胜命孟良、焦赞进城打探消息。
二人换上便装混入市井,刚入城中,就见街头人头攒动,百姓三五成群,议论纷纷。
焦赞拉住一人低声问道:“敢问大哥,城里出什么事了?”
那人压低声音,道:“午门外要杀人听说是杨家郡马,宫里定了案,说他杀了谢状元,还写了血诗认罪,现在正押去问斩。”
焦赞闻言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他咬牙低吼:“快走!救六哥去来不及了!”
原来,杨景自进京后,没回天波府,而是直上八宝金殿面君。赵恒开门见山:“谢金吾,是你杀的?”
杨景答得坚定:“不是。”
王强不待他辩解,冷笑一声,将诗摔到殿前:“铁证如山,你还嘴硬?”
午后阳光惨淡,金殿上弥漫着一股沉重的压抑。
杨景双手抱拳站在朝堂中央,看着那首诗,心中翻涌如潮。他认得那是焦赞的笔迹,却无从辩解。只觉这一切来得突兀又沉重,焦赞分明是替自己杀了仇人,却留下这首诗,将祸根移于他身。可若是自己不扛下来,兄弟便要丢命。想着想着,杨景忽然上前一步,沉声说道:“是我杀的。”
殿上群臣哗然。皇帝一拍龙案,怒声道:“你为何杀人?”
“谢金吾推倒我家上马、下马牌坊,掌掴我家老仆,冲撞我母太君,朕又不理会,我一怒之下,夜入谢府,将其斩杀。”杨景说得铿锵,目光中却藏着难以言说的隐忍与悲凉。
皇帝冷笑一声:“夜闯民宅,杀了谢家满门,虽你杨家有功,也不能一笔带过。家属暂且不究,杨景推出午门,斩!”
王强在一旁暗自得意,眼底阴鸷之光一闪而逝。而寇准却心头大惊:这诗不是杨景写的,他的字我熟得很!他明明是替人认罪!
他急急出班:“陛下,人命关天,岂能草率?此事当交大理寺三推六审,方可定夺。”
“多此一举!他已亲口招认,还有何问?”皇上断然驳回。
寇准想再言,然太监已搭上忠孝带,杨景被推至午朝门。寇准心急如焚,东张西望,盼望八王现身,可偏偏今日未上朝。他四顾文武,只见众人面色复杂,或回避、或悲悯,竟无一人敢出言救援。赵普、王苞均未到朝。寇准长叹一声,只得独自前往法场。
法场风沙萧瑟,黄尘漫天。寇准走到杨景面前,低声问道:“你屈不屈?”
杨景闭目不语,片刻才冷冷道:“不屈。”
寇准叹道:“你有冤情,我看得出来。”
“冤不冤,我认了。”
寇准欲再言,这时几个将校上前敬酒:“六爷,喝杯酒吧。”
“六爷,救不了您了……”
风中,一阵急促马蹄声传来。孟良、焦赞气喘吁吁奔至午门外,把战马拴下,拼命往内挤。“让让,祭奠法场的!”他们高喊着,推开士兵,冲入刑场。
两人跪在杨景面前,眼泪夺眶而出。孟良痛呼:“六哥,我们来了!”
杨景却闭着眼,不言不语。他怕他们闹事,一语不发。
焦赞怒气冲天地挺胸起身:“人不是你杀的,是我!”
杨景猛然睁眼:“焦贤弟,你疯了!快走,别胡说八道!”
“你许你大仁,不许我大义?焦赞替你来了!”焦赞声音铿锵如锤,响彻法场。
寇准见势不妙,连忙将两人唤到一边,问明原委。听完焦赞自述,他再无迟疑,匆匆奔往金殿。
“陛下,杀谢金吾者,已主动自首!”
“怎么又冒出个凶手?”
“杨景乃代人受罪,真正的凶手是焦赞!”
殿上群臣又是一阵哗然。
正说话间,王强跌跌撞撞冲入殿中,披头散发、衣襟凌乱,哭喊道:“陛下,孟良大闹监斩棚,差点把臣劈了!”
寇准朗声道:“正因杨景无罪,孟良才闹,焦赞才来认!”
王强脸色一变,冷笑道:“焦赞与杨景生死之交,定是要替他顶罪。”
皇上点头:“有理。”
寇准据理力争:“请陛下将二人带至金殿御前对质,一问便知!”
皇上沉吟片刻,点头允准:“传二人入殿!”
正午时分,金殿之上,阳光从高窗洒落,照得满殿金碧辉煌。文武百官肃立两旁,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随着一阵铁链撞击地面的沉响,孟良与焦赞被御林军押入殿中,身披囚衣、面容沉静,却神色不屈。
宋太宗居中端坐,脸色沉沉如水,缓声开口:“你们二人,谁杀的谢金吾?”
未等话音落,杨景、焦赞两人异口同声,斩钉截铁地道:“我杀的!”
此言一出,殿中一阵低声哗然。皇上眉头一挑,颇感意外,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巡视,似要洞察其心。
寇准上前一步,朗声说道:“陛下,容臣一问便明。”
他转向杨景,沉声问道:“杨郡马,你既认罪,可敢细述行刺之事?你是何时潜入状元府?从哪处入?又从哪处出?谢金吾被害于何处?你还杀了谁?”
杨景略一迟疑,眼神飘忽,片刻后勉强答道:“三更天,我翻后墙入府,撞上一名更伏,将其杀死。随即潜入书房,看见谢金吾与夫人正欲就寝,我便一并杀了他们,又杀了两个仆人。”
他话音刚落,焦赞冷不丁一声喝:“不对!”
众人一震,目光尽数投向焦赞。只见他昂然抬头,声音铿锵:“此事是我所为,六哥根本不在现场。他为保我,才甘愿认罪。”
他将当夜情形从头到尾细细陈述,连谢金吾强霸唱曲民女、凌辱百姓之事也一并道出。语气诚恳,情真意切。最后,他低声补上一句:“我留诗,只为不连累百姓。”
寇准回身看向皇帝,郑重道:“陛下,刚才的口供,是否判错?”
太宗凝眉片刻,问道:“那被害的唱曲之人,可有人在?”
“有。”殿外军士答道,“伤在左臂,幸未致命。”
“带上来。”皇帝下旨。
不多时,那名唱曲女子与一老者一同被带上殿堂。二人含泪控诉谢金吾逼良为娼、掳人害命之事。宫中众臣哗然。太宗怒容渐收,却仍沉着脸:“那你二人深夜擅闯民宅,又害命数条,该当何罪?”
焦赞低头默然,不作辩解。
王强在一旁冷笑一声,踏前一步阴阳怪气道:“陛下,谢金吾虽罪不容恕,然焦赞行凶,是杨景引路。若非杨景擅自离职入京,焦赞岂能入城?不进京,哪来杀人之事?这祸根,仍在杨景!且郡马未奉旨擅离守地,此罪便该斩!”
太宗听罢,面沉如铁:“传旨,将杨景、焦赞,绑赴法场,待审后正法!”
两人不语,由禁军押至殿外桩柱绑缚。焦赞回望六哥一眼,眼中虽无悔意,满是悲戚。
忽然,一名御前校尉匆匆上殿:“启禀陛下,岳胜将军领兵逼近京城,疑有劫法场之意!”
太宗登时变色,拍案惊呼:“怎么回事?!他们要造反吗?”
殿中气氛顿时紧绷。寇准冷静拱手:“陛下,恳请缓斩二人,待臣退兵劝解。”
“你能行?”
“臣愿试之。”寇准不待圣旨,抱拳退下,旋即出宫上马。
城外西门,尘土飞扬。岳胜怒气冲天,披挂整齐,麾下人马列阵待命,一触即发。
寇准快马奔至,单骑擎刀截住来势汹汹的岳胜,压低声音说:“杨景、焦赞已经押至法场,再晚就要人头落地了,跟我走,救人要紧。”
岳胜双目喷火:“怎么进城?皇宫设防森严,法场重兵围困,如何破得?”
寇准沉声道:“咱们演一出追杀戏,我败你追,我跑你撵。趁乱杀入法场。”
岳胜点头:“成!动手!”
只听他大喝一声:“寇准狗贼,拿命来!”挥刀便砍。
寇准早有准备,举刀一架,“当!”火星四溅。他故作败势,拨马回逃,口中大喊:“哎呀,好厉害!”
岳胜怒喝紧随:“大胆贼子,别跑!”一前一后,风驰电掣,直奔城门而去,势如破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