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灵山前,寒风猎猎,山林深处松涛滚动。日头已西斜,余晖将天边染成了一片血红。杨宗保与金四披甲而来,踏雪登高,终于抵达乾坤洞前。石门嵌于悬壁,门额之上“乾坤洞”三字刻得斑驳古朴,宛若雷霆击石,苍然有气。
杨宗保抬手,扣响洞门,沉声三下,回音在崖间激荡。他心头火急,岳胜与杨兴中毒昏迷,命悬一线,此番是带着一线生机而来。门内片刻无声,待他再欲拍门,只听“吱呀”一声,石门自内开启,一名青衣小道童缓步而出。
道童年约十七八,清瘦而挺拔,眉眼清冷,神色沉稳,举止间已有几分老道气度。他扫了杨宗保与金四一眼,语气淡然却无半点礼貌:“我与姜飞熊是一师之徒。按理,该将你等擒下,交由我师兄发落。”
宗保闻言,心中顿生警觉,目光顿凝。
“但我不愿掺这浑水。”小道童声音一缓,“饶你们不死,快走吧。”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进洞,石门“咣当”一声关上,那道门缝也随之湮灭在暮色之中。
金四脸涨得通红:“什么玩意儿?咱们大老远求药来,他一句话就赶人?真当天波府是软柿子?”
宗保却并未动怒,只是眼神阴沉如水。他低声自语:“李天威果真是姜飞熊的师父。飞刀出自他门下,伤人也由他弟子所为,咱们此来,恐怕是找错了地方。”
金四道:“那咱们怎么办?岳将军和杨将军命在旦夕,可不能干等着啊。”
宗保看了眼那闭合的洞门,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但终究压下火气:“暂且回营,再作定夺。”言罢,转身下山,金四怨声未绝,但也只能随行。
山风刮得猎猎作响,枯枝摇曳,仿佛在冷笑这场无功而返的求救。
洞中,那名道童名唤海宁,关门之后却难以安坐。他回至炉边,望着跳动的火光,心中杂念纷生。他赶走了来人,但那人眼中的焦急与不甘却像刀子般扎在他心头。
他来回踱步,心烦意乱:“师兄用飞刀伤人,飞刀是镇洞之宝,我应不应该救?可我只是守门弟子,若擅作主张,师父回来怪罪怎么办?”他咬牙,“要不……去后山问问师兄们?”
正欲起身,忽听门外响起一阵急促叩门声,“啪啪”震得洞壁颤动。紧接着一声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喝问:“开门!”
海宁一惊,心中莫名慌乱,连忙奔去开门,一边嘟囔:“今天这是怎么了?几个月不来人,这会儿都挤在一块儿了。”
门开一线,他眼前猛然一亮——门外立着一位老道,身长七尺有余,虽然年逾八旬,却精神矍铄,银发整齐地束成发髻,须若银线,双眼炯炯有神,手执拂尘,背负药葫芦,一柄雨伞斜插其间,整个人宛若山中神仙降世。
海宁一见,顿时惊喜交加,跪地磕头:“师父!您终于回来了!”
这人正是李天威。
李天威面无表情,袖袍一抖:“起来。”
他步入洞中,绕过石炉,径直落座蒲团之上,双目如霜,拂尘横膝,声音冷淡:“徒儿,我让你看守宝洞,可守得如何?”
海宁低头:“一切如旧。”
“飞刀呢?”
“……丢了。”这两个字说出口时,海宁几乎把头低到地上,浑身发凉。
李天威眼中骤现寒光,拂尘轻轻一动,声音却如惊雷:“六把飞刀,是我闭关三载之功,你如何看丢了?”
海宁战战兢兢,将姜飞熊来访、留宿三日、飞刀失踪、后山求助、师兄回话、得知姜飞熊携刀投辽与杨家交兵之事,一五一十全数禀报。
李天威听到“投辽”“飞刀伤将”数语,便脸色阴沉似水,火光映在他眼中,犹如炉中烈焰:“姜飞熊!你好大的胆子!”
他缓缓站起,拂尘一挥,火光乱颤:“我炼刀济世,不是让你去谋害忠良!岳胜、杨兴,皆是保国将星,若死于我飞刀之下,岂不让我李天威遗臭万年?!”
海宁哆嗦着回道:“方才来的人……是杨宗保。他说姜师兄毒伤二将,有人献计,说来请您解毒,我……我就把他赶走了……”
李天威猛地回身,怒不可遏:“你这奴才!黑白不分,忠奸不辨!你怕得罪姜飞熊,难道不怕污我名声,坏我道心?”
海宁顿时跪地:“弟子知错……”
“姜飞熊既已下山为祸,你也不必留守洞中!”李天威手指洞门,“今日起,给我下山去吧!”
乾坤洞内,炉火幽幽,映得洞壁斑驳陆离。海宁低着头,脸色苍白如纸。方才李天威一声断喝:“你该认祖归宗了,找你娘去吧。”他只觉天旋地转,心口猛地一震,仿佛被劈头盖脸泼了一瓢冷水。
“师父,他下山关我什么事?”他的声音发虚,仿佛在恳求,“我不走,我要伺候您一辈子……”
李天威摇头,神色淡然而坚决:“为师出家,不可误你前程。你是杨门之后,该回你该回的地方。”
“我……我找谁?我哪来的娘啊?”
“为人在世,哪有无父无母之理?”
海宁呆若木鸡:“那……我姓什么?”
李天威叹息一声,仿佛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十五年:“你爷爷是金刀令公杨继业,镇守三关、名满天下。你父亲排行第七,名唤杨延嗣,骁勇善战。你母亲,是杜国显之女,杜金娥。你的名字,唤作杨宗英。”
“杨……宗英……”少年喃喃念着自己的名字,只觉得舌尖生涩,仿佛这两个字从未真正属于过他。
“刚才来求药的那人,杨宗保,是你叔伯兄弟。”李天威缓缓道。
宗英怔住了,呼吸一下子乱了。
他想起那张焦急倔强的脸,想起自己将他冷冷挡在洞门外的情景,只觉五雷轰顶。
“那我……我怎么会在这儿?”
“十五年前,韩昌兵犯中原,你母亲怀胎九月仍挂帅出征,在黄土坡一战中将你生于帐中。彼时战况吃紧,你娘无力抚养,忍痛将你遗弃于荒野,并附一封血书。我访友归途,路过其地,将你抱回山上。”
宗英眼圈一红,手指紧紧攥住衣角,声音颤得几乎听不见:“原来……我竟是杨门之后……我……我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
“你如今已长大成人,该入尘世、报祖恩、认母亲。”李天威看着他,声音罕见地温和,“到前敌之后,替为师劝姜飞熊投降归顺,莫再造杀孽。”
宗英仍满脸茫然,嘴角发干:“师父……我什么时候走?”
“现在就动身。”
“我师兄若要和我翻脸呢?”
“他虽偷走飞刀,却未带走刀鞘。”李天威从袖中取出一柄暗红色刀鞘,递给他,“飞刀若无鞘,犹如游龙无池。此物可镇其刀。必要之时,亮出此鞘,如同为师亲至。”
“那……那两位中毒的将军?”
“我给你些解毒丹丸,虽非完剂,也可缓毒保命。”
说罢,李天威转身入后洞去取药。
一刻钟后,他却怒气冲冲地回来了,面色铁青,双手发抖,拂尘险些从手中脱落。
“无量天尊……气煞我也!”他咬牙切齿,“姜飞熊、姜飞熊这对孽障,把我宝葫芦中的解药全都偷走了,连备用的都不留半颗……怪不得飞刀带毒,他们自个儿下的毒!”
宗英惊骇道:“那……那现在来得及再炼吗?”
李天威怒极反笑:“没有三日三夜,药性不成。你即刻动身下山,我随后便至。”
“那您跟我一道去吧。”宗英急了。
“不成。”李天威语气一转沉重,“洞中尚有阵炉未了,后山又有丹田未闭。你走后,为师须速清残局。”
宗英嘴唇抿得发白。他忽地双膝跪地,砰砰砰叩了三个响头:“师父大恩,孩儿没齿难忘。”
李天威轻轻将他扶起,语气带着隐忍的怜惜:“去吧。此一去,勿回头。山门已闭,尘世是你真正的归处。”
宗英默默点头,背着刀鞘,深深一揖,头也不回地走入夜色。
……
天光微启,云低如墨。宋营之外,旌旗未展,晨风萧瑟。营门前,一个少年身影兀自站立,衣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抬头高喊:
“咳!军兵哥哥,我来找人!”
“找谁?”
“杨宗保!”
守军疑声一哼:“别动,等着,我去报信。”
……
此时的宗保,刚刚在中军大帐中把乾坤洞求药一事一一道来。寇准、八贤王、杨景、穆桂英等人听罢,皆眉头紧锁,一时无策。
恰在此时,有军兵前来禀报:“先锋官,门外来了个小道童,说是找您。”
宗保一听,心中一动,暗忖:“难不成是那乾坤洞的小道童追来?”他脸色顿沉,“莫非是来翻旧账的?”
桂英开口:“你去看看。”
宗保点头出帐,快步来到营门,登高远望,只见营门下站着一名道童:白衣胜雪,眉目俊朗,神情却略带忐忑,正抬头望着他。
他定睛一看,顿时眼眸一凛——正是那日在乾坤洞前,将他拒之门外的少年!
宗保强压怒火,沉声道:“下边可是乾坤洞道童?”
那少年双手抱拳,脸色微红,声音却如晨风吹雪般清朗:“哥哥,是我。”
宗保一愣:“你……叫我什么?”
“我是你叔伯兄弟。”道童轻声道,“我叫杨宗英,杨延嗣之子,杨继业之孙。”
宗保浑身一震,脑中霎时空白。
“您走后,我师父李天威回来,告知我身世,命我下山认祖归宗。”宗英眼中泛光,“哥哥,我在洞门口待你无礼,你……你别生气,好吗?”
清晨的营地尚未完全苏醒,天边泛起一抹微光,薄雾笼罩着军帐与旌旗。营门前,杨宗保盯着眼前这个年轻道人,只觉眉头越皱越紧。
“请问,你的父亲是谁?”他冷着声音问道。
少年模样的人语气坦然:“我父亲叫杨延嗣,母亲叫杜金娥,我叫杨宗英。”
话音刚落,宗保脸色骤变,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巨石。他死死盯着那人,脸上的愠色几乎遮不住:“你说什么?”他心中已是翻江倒海:杨延嗣是他的七叔,杜金娥是七婶——问题是,这两人根本没成亲!
他几乎要喝令士卒将这狂妄小子绑起来示众,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冷静,他提醒自己,这种事不能当场闹起来,万一背后真有隐情,岂不贻笑大方?
“这个事我不知道,我回去问问。”他沉声道,“要是,我七婶娘来领你;要不是……咱们再说。”
那少年还想争辩:“哎呀,怎么不是呢?”
宗保摆了摆手,快步离开。
天色渐亮,晨风拂面,宗保却满心乱麻。他脚步越走越慢,眉头也越皱越紧:这件事,该跟谁说?佘老太君?老夫人最讲门风礼法,如今突然蹦出一个孩子,说是她守节多年的儿媳所生,非但信不过,还要被雷霆震怒;跟父亲说?七婶娘是他弟妹,这事父亲也不能置喙;桂英呢?她如今正全力救治岳胜和杨兴,哪有心情顾这摊乱账?
他走到营后时,忽然停住了脚步。还是得亲自问七婶娘。她若否认,事情就一了百了;若有半点异样,再另作打算。
营帐旁,清晨的露水尚未干透,杜金娥正在擦拭兵器架,神情肃静。宗保悄悄走上前,咳嗽一声。
“七婶娘,我有件事,想问问您。”他尽量把声音放得轻柔些。
杜金娥一怔,转头一笑:“你说吧,有什么事?”
宗保支吾着,目光闪烁,终是硬着头皮开口:“我想问……您和七叔,当年……有没有正式成亲?”
杜金娥手一顿,脸色微变。片刻,她慢慢放下布帕,淡淡道:“你问这个作甚?”
“是这样的。”宗保低声说,“外头来了个小道人,自称叫杨宗英。他说……是七叔和您生的。”
话音未落,杜金娥整个人如遭雷击,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仿佛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站在原地,手指轻颤,半晌没有说话。良久,才低声问道:“他叫什么?”
“杨宗英。”
她的瞳孔瞬间紧缩,嘴唇轻颤,整个人踉跄了一步才站稳。这个名字……她怎会不记得?那是她与延嗣成亲前夜,亲手取下的名字。后来,那孩子落地时虚弱如猫,她亲手包裹、亲手埋葬在黄土坡,从那天起,这名字便成了她心头永远的痛。
宗保却不明就里,急道:“七婶娘,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来核实一下。那孩子指名道姓,说得有鼻子有眼。我怕这事闹大了,您名节受损,才赶紧来问个明白。”
杜金娥却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愤怒与羞辱:“你什么意思?说我守寡这些年……还守出个孩子来?”
“不是不是!”宗保急了,“我没这么说——”
宗保话音未落,杜金娥脸色骤变,像被什么击中了似的,胸口起伏剧烈。她眼中翻涌着愠怒、羞愧、难堪与长久压抑的痛意,一股说不出的情绪涌上心头。她猛地挽起衣袖,一巴掌甩了过去。
“啪!”
这巴掌结结实实,打得宗保脑袋一偏,脸上迅速浮起一道红痕,火辣辣的疼痛顺着面颊传来,更像是一种莫名的冤屈在心中发酵。
宗保捂着脸,一脸委屈地说道:“七婶娘,你干嘛打我呀?那孩子是自己报名叫杨宗英的,说他爹是七叔杨延嗣,娘就是你。这……这能怪我吗?”
他话音刚落,杜金娥身子陡然一颤,脸上的怒意仿佛瞬间被抽空。她怔怔地望着宗保,眼神像是忽然间被点燃了一种遥远而熟悉的回忆。
“你说……他叫什么?”她声音微颤,像怕自己听错。
“杨宗英。”宗保一边揉着脸,一边老实答道。
这一刻,空气仿佛凝固。
杜金娥仿佛被雷劈了一般,站在晨光斜照的帐外,脸色在瞬间变得煞白。她脚下像是失去了支撑,整个人轻轻晃了一下。这个名字,不仅是一个名字,而是一道尘封多年的心伤,一道她亲手割舍、终身痛悔的伤痕。
宗英。
她十几年前在黄土坡亲手留下的孩子,那个尚在襁褓中啼哭不止的婴儿,她日日夜夜梦中思念,夜夜泣血喊名的骨肉——他叫宗英。
她一直以为,那个孩子早已葬身荒野。多少次午夜梦回,她抱着孤枕痛哭,多少次背着老太君和嫂子们去黄土坡烧纸悄悄祭奠。那是她此生最不能启齿的隐痛,也是她心头最深的罪疚。
如今,那名字竟在十几年的沉默之后,被一个孩子带回来,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眼前。
她的嘴唇颤抖着,一时说不出话来,眼眶渐渐泛红。心头像被猛地撕开了一道口子,所有压抑多年的情绪像山洪一样倾泻而出。她猛地转过身,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宗保见状,顿时慌了神。他根本不明白七婶娘此刻的悲喜交加,急忙解释道:“七婶娘,您别气了,真不怪我啊!都怪那个小老道,他要不胡说,我也不会跑来多嘴。我这就去把他抓起来,让您亲口问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
宗保彻底慌了,连忙后退一步,心里慌乱成团,脚下一乱,几乎是匆匆逃了出去。
杜金娥披着斗篷快步出来,脚步带着急迫,额角已渗出细汗。她心中焦灼难安,唯恐宗保在气头上闹出什么过激举动,连声唤道:
“宗保!”
正在前头疾行的杨宗保猛地回头,脸上尚带着怒气:“婶娘,什么事?”
“我去看看,那孩子究竟是谁。”杜金娥语气冷峻,“我要亲自教训教训他,看他凭什么血口喷人。”
宗保怔了怔,点头应道:“好,咱娘俩一起去。”
二人并肩穿过营道,顺着甬路登上了望台。风从山隘处吹来,撩动着她的长发与衣角。营门前的少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瘦高个子,背着一个小包裹,正仰头望着高台,眼中藏着期待与警惕。他脸颊微红,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心跳太快。
杜金娥一眼望见那孩子,只觉得心口猛地一震。那眉眼,那神情,分明与当年的七郎有几分相似。她怔住了,仿佛眼前不是个陌生少年,而是那一夜黄土坡上的那个婴孩——那个她亲手抱着、含泪放下的骨肉。
她的手指轻轻发颤,眼角开始泛酸,泪意涌上来,被风一吹,眼眶立刻红了。
杨宗保察觉出异样,回头瞥她一眼,心中暗自诧异:七婶娘不是斩钉截铁地说那孩子不是她的吗?可如今为何一脸怔愣、泪眼婆娑?
他咳了一声,向下喊道:“喂,小老道,我七婶娘来了!你不是认她做娘吗?现在她就在这儿,你说吧!”
少年听见喊声,眼中顿时一亮,抬头看向高台上的中年女子,脱口而出:“请问,您是七夫人……杜金娥?”
杜金娥强自镇定,嘴唇微动:“我就是。”
那少年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哽咽:“娘!孩儿我来啦!”
这一声“娘”,如同一道闷雷,直击她的心头。她身体轻轻一颤,脚步微晃。
“孩儿一生下来,您就把我扔了。若不是师父路过黄土坡,我早就没命了。师父将我带上山,养我、教我、护我。如今我长大成人,奉命下山认祖归宗来了。娘,孩儿不是来闹的,我是来找家的!您开开门,让我进去吧!”
杜金娥的眼泪终于克制不住,“啪嗒啪嗒”地掉落下来。她怔怔地看着那少年,眼中浮现出一个埋藏已久的名字:宗英。
那个她日日夜夜念叨、以为早就冻死在黄土坡的孩子,那个她深埋心底、痛苦守节却从未忘记的骨肉,如今就跪在她面前,喊她一声娘。
她缓缓抬手,捂住胸口,只觉一阵绞痛,泪水模糊了视线。
宗保站在她身侧,愈发迷惑。他看了看少年,再看了看七婶娘,眼中浮现出罕见的茫然:这孩子,难道……真是杨家人?
杜金娥咬着牙,眼中既有震惊,又有悔意。那年临产之夜,她孤身无援,只为不拖累杨门、不叫老太君蒙羞,才忍痛放下孩子离开。她曾夜夜梦见那孩子在风雪中哭泣,如今,这个少年真的回来了,可她不知道如何是好!